缘杏从水师弟口中听到的,是一个伤感的爱情故事。
兔族圣女将狼妖从水里救了起来。
因为她知道不能将狼妖带回村镇里,所以将他藏在附近的一个山洞。
她先简单为狼妖处理了所有的伤口,又清扫干净山洞。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陆续买来伤药、被褥、灯笼以及各种简单的生活用品,一一放在山洞里,将山洞布置成能住人的地方,并且继续帮狼妖疗伤。
兔族居民并非全然不知圣女的举动,毕竟她一口气买了很多东西,还每天都上山采药。不过,圣女毕竟没有将狼妖带回村镇里,大部分兔族居民也说不出“一定要他死”这样的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偶尔会提醒圣女“注意安全”“小心防范”。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狼妖意志顽强,竟然真的活了下来。
他有时会睁开幽幽的灰色狼眸,用晦暗不明的视线凝视着捣药的兔族圣女。
他会疑惑地看着对方给他敷药疗伤,他会喝下对方喂给他的粥汤。
这只狼妖,在妖狼的群里年纪不大,因此还没有参与过多少捕猎,好像在妖狼群里也略显孤僻。
后来他们逐渐开始说话。
圣女教他读书写字,教他正经的修炼方法,一点一点告诉他,为什么不可以通过掠夺其他人的方式修炼。
狼妖过去生活在妖类的环境中,没怎么受过教化,也没有知识,但却很聪明。
慢慢地,他就懂了。
他开始偶尔能够走出山洞,帮圣女打水、整理物品。有时候,两个人还会一起出去散散步,只是单纯地走走、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圣女经常会笑嘻嘻地编一个花环,然后戴在妖狼头上,看他那么大的块头,却顶着一个小小的花环,觉得很有趣。
两个人之间产生爱情,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两人私下成了婚,讨论过后,决定离开这里,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隐居起来,两个人一起修炼,将来如果有了小孩,也可以顺利养大。
而水师弟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于是他们决定那年夏天就离开。
狼妖陆续收集了很多方便他们旅行、照顾妻子和孩子的东西,圣女则将村镇里的事情安排好,留下了手札记录,好让下一个接替圣女的女孩不至于手忙脚乱。
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以后,他们趁夜离开了山洞。
然而没有走多远,他们就碰见了早已准备好围堵的狼妖群。
早在数月前,狼妖群里就有人偶然发现,数月前离队的人居然没有死,还与一只灵气很干净的灵兔走得很近。
狼妖对灵兔的村镇垂涎其实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碍于在此地的根基不如灵兔族深厚,才迟迟没有突破之处。
而现在,以他们的情况来看,狼妖群人多势众。
水师弟道:“娘说,他们那一晚一定是敌不过的。因为她怀着身孕,所以父亲让她先走,逃回灵兔的村镇里去。父亲一个人留下来,以一敌十五。
“那天晚上她在夜色中奔逃,身后全是嘶吼与咬扯的声音,母亲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哭,怕被其他狼妖听到声音追过来。
“等后来安全了,她再回去找的时候,发生冲突的地方已经只剩下散落的狼毛、没有边际的血迹和零落的残骸,连骨肉都找不到。
“那一天,娘才把眼泪流干了。”
缘杏轻轻抚摸着水师弟的背,希望这样能让他的情绪有所平复。
缘杏问:“那后来呢?你和你娘还好吗?”
水师弟红着眼眶,惨惨一笑:“村镇里的人不喜欢我和我娘,他们不相信会有狼为救兔子而死。我天生长了狼耳朵,他们也不相信我,连带着排挤我娘。总有小孩子拿东西砸我,背地里说我是怪胎,好像总担心我有一天忽然长出狼牙,去咬他们。”
水师弟微微眯起眼睛:“我倒希望我真长出狼牙来,这样他们就会怕我。师姐,好多人就是这样,他们面对比自己强大的、真的十恶不赦的人不敢怎么样,反而是看到比自己柔弱的人,或者比较善良、不会攻击他们的人,就可以百般挑剔、口诛笔伐,好像自己有多么厉害似的。”
缘杏不知该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闭上。
水师弟继续回忆道:“不过……我娘很喜欢我的耳朵。”
“她说,我浑身上下,耳朵长得最像爹,所以她看着我的耳朵,就会觉得我父亲他还在某处,他还没有完全消失,他的血脉在我身上。”
“娘经常笑着说,爹他看起来很凶,长得也很高大可怕,但其实非常温柔。他以前不懂善恶,只是生活在过去那样的环境里,没有人教他,没有人告诉他还有别的生活方法。”
“他奔跑的时候敏捷又勇猛,但是做杂事很笨拙,切菜会很小心地一点一点切,叠衣服也叠得歪歪扭扭的。娘亲编的花环很精细,他也学着编,但从来没有编成功过,他看着编坏的花环,会把耳朵耷拉下来。”
“他的情绪很简单,如果高兴了就会不停地摇尾巴。”
“娘还说,他的尾巴又长又大毛又多,很好摸。”
“娘亲后来还是病故了。她其实一直很想爹,早已相思成疾。为了保护我,她硬撑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娘去世之前,我通常都留在屋子里,不太出去。娘去世以后,我就自己剪掉了耳朵。”
“我也不想剪耳朵的。那是娘亲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我把耳朵剪了,娘一定会伤心;但是如果不剪耳朵,我活不下去,如果我死了,娘一定会更伤心。”
“我那个时候太小了。我其实很讨厌村庄里的人,但是的确离不开村庄。而且,比起外面杀死父亲的狼妖,村庄里的人不友好,但至少不算太坏。”
“我剪掉耳朵以后,就一家一家去敲还算和善的人家的门,说一些讨喜的话,装一装可怜。虽然没有一家愿意长久地收留我,但帮他们做一做杂货,让他们偶尔给我一点吃的用的,还是没问题的。”
“再后来……我就遇见了师父。”
在幽暗的山洞中,水师弟脸上终于带了一丝真正的笑意,像是释然。
他说:“师姐,你和师兄他们都太厉害,可能感觉不出来。其实我在凡间,天赋是很不错的。我娘是五千年来天资最好的通神圣女,而我的天资,其实要强过我娘。”
“……!”
缘杏对凡人没有太强的概念,这倒是真的没有注意到。
水师弟腼腆道:“师姐太过出色,没有觉察出来,再正常不过。我自己在随师父上天的时候,也做好了修炼会很艰难的准备。在北天宫的时光,是我母亲去世以后,最幸福的日子。”
说到这里,水师弟微微红了脸:“尤其是师姐。在世界上,我很久没有遇到过有人像师姐对我这么好。”
水师弟这么说,反而换缘杏不好意思起来。
她道:“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第一次当师姐,做分内之事罢了。”
缘杏顿了顿,又道:“你不必这么担心的,你的出身相貌和普通人不同,我和师兄们都不会介意,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和我们商量。”
“师姐……”
水师弟今日所说,都是他藏在心底最脆弱的秘密。
他绷紧的身体看起来松懈了一些。从说起这件事起,他的眼底总带着几分无助,就像试图去抓最后一根稻草。
他问:“真的什么事,都可以跟师姐说吗?”
“当然。”
“既然如此,那……我喜欢师姐。”
“……!”
“不是师姐弟,是男女之情。我对师姐……一直心怀爱慕。”
水师弟说出这句话,也用了很大的勇气,他眼神闪烁,好像想要看缘杏的表情,但又不敢看。
缘杏怔了怔。
她一直知道水师弟很亲近自己,甚至有些过于亲近,在她和羽师兄一起的时候,师弟还会不高兴。
不过缘杏自己开窍得晚,意识到自己喜欢师兄,也不过是弟子大会中的事罢了,距离现在还没有多久。
水师弟如今才十四岁,她本以为师弟即使早熟,也不至于想到这个地步。
而此时,缘杏看着水师弟在昏暗的洞穴里幽幽地望着她。
缘杏忽然发现,水师弟的眼睛,其实也是有一点像狼的。那视线充满渴望,却又忐忑,像是想要被捡回家的小动物,如果拒绝,会深深地伤到他。
缘杏想了想,抬起手摸了摸水师弟的头。
她说:“谢谢你的爱意,不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水师弟眼底的光芒一晃,那眼神既像是希望破灭,又像是早已有所意料。
他问:“是……大师兄?”
“嗯。”
缘杏面颊微红,点了点头。
水师弟如此敏锐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她有些害羞。
水师弟这么笃定,让人感觉她一直以来喜欢师兄喜欢得很明显似的。
但是承认了这醋。溜。儿。文。学-。最。快。发一点,缘杏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你还这么小呢,未来还这么长。你在师门中,只有我算是你师姐,但等走出北天宫,会有很多温柔善良的女孩子。你一定还会遇到喜欢的人的,而且对方也会喜欢你。”
水师弟的眼眶又有些红了。
他知道师姐不喜欢自己,不得不接受现实,但又忍不住嘀咕道:“可是,没有人比得上师姐。”
缘杏说:“你现在可能是这样认为。但等你碰到独一无二的人,就又会觉得,其他人都比不上她,然后在她眼里,也没有人比得上你。”
缘杏说得有些难为情,毕竟她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少感情上的经验,只是一直一门心思地喜欢师兄。
说到这里,她又恍惚地想起自己片刻之前,在船上与师兄的那个吻。
说是一个吻好像也不是。
他们吻了好多次,是那么多吻,多到她数都数不清的地步。
师兄的反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本以为,师兄那样温雅的人,在明白她的心意以后,最多也就是错愕一瞬,然后笑着说他也喜欢她。
缘杏没有想到,师兄会吻上来。
她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时的场景。
羽师兄近在咫尺依然完美无瑕的面颊。
他扣在她腰间的手的温度。
他身上淡雅的凝神香。
他凝视着她柔情无比的眼神。
羽师兄的反应,简直像是被矜持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忽然间找到了倾泻口。
这是不是说明,师兄确实也对她有好感?
缘杏的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发烫,她不敢在胡思乱想下去,连忙逼自己清空了思维,将注意力回到水师弟身上。
她有些慌乱地拍拍水师弟的肩膀,说:“我们回去吧,师兄他们,都还在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