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谢小姐见缘杏接受了她的邀请,看起来很高兴。
“那到时候在灯会上,是不是就能见到天仙娘娘的真身了?啊……不过就算娘娘去了,凡人可能也瞧不见吧。”
谢小姐说着,略感遗憾。
缘杏回过神,则安慰她:“若是有缘,会碰见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谢小姐释然,轻轻应了一声,笑道:“嗯。”
等回到北天宫,缘杏走到师兄居住的玉树阁外,久久踌躇不前。
缘杏想要和师兄一起去看灯会,但是想到要邀请对方,她有几分情怯。
师兄经常外出游历,见多识广,会像她一样,对凡间的灯会有兴趣吗?
师兄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而且,若是被拒绝了怎么办?
缘杏忐忑地拖着尾巴团团转。
尤其是,画出来的羽师兄告诉她,他也喜欢她以后,缘杏望着羽师兄的眼神,愈发与以前不同。
既心痒难耐,又赧然不安。
适时,公子羽正在房中抚琴。
他的琴声心神不宁。
他原本借太子的身份,替杏师妹拿来了王昕的命书,本应是好事一桩。看着师妹这两天因为王昕和谢小姐两情相悦而高兴、为了谢小姐的事凡间天宫两边转的欢喜模样,公子羽本来应当是很欣悦的。
然而师父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忽然打乱了公子羽的思绪。
“――你师妹比你想象中要能耐,总是这般,小心有意想不到的人,赶在你前头。”
师父这是何意?
师父想来早已看出他的心思,师父在知道他对师妹的心意以后,还说了这样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人会赶在他前头?
公子羽揣摩这句话中的含义,已经揣摩了好几天。然而无论他怎么分析,都觉得师父的意思恐怕是有人像他一样喜欢师妹,而且已经捷足先登,不是已经获得师妹的芳心,就是已经表示了对师妹的好感。
公子羽突然无比难受起来。
他无法对师妹表白心意,一来是他天庭太子的身份还没有让师妹知道,怕这一重身份给师妹带来麻烦;二来也是因为师妹之前看起来情窦未开,对男女情爱还懵懵懂懂的,也不用那么着急,守在她身边,期待两人未来能够互相喜欢就好。
然而,若是已经有其他人捷足先登,或者师妹喜欢上了其他人,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就算是公子羽,也无法再保持云淡风轻。
他很在意,非常在意。
他很想知道师父这么说到底是什么用意,那个意想不到的人到底是谁?还有,师妹到底是不是喜欢上了其他人,她喜欢的人是谁?
是水师弟?
他对缘杏的倾慕崇敬一向明显,甚至有些超越了师姐师弟的范畴,有了隐隐约约爱慕的感觉,如果他向缘杏表白,公子羽不会奇怪。
不过,缘杏一直以来应该只将水师弟当作是纤细柔弱、需要照顾的小师弟,难不成是他判断失误,缘杏的想法什么时候已经发生了变化?
还是说,不是水师弟,而是西天境那个叫乌熠的黑蛟又从小仙境里跑出来了?
可是西天境到北天境千里迢迢,没有北天君的白鹿神车,要来可没有那么容易,乌熠应当混不进北天宫。
再者,缘杏在小仙境里就已经拒绝过他,应当不至于再有变故。
难道,还有他不知道、没有注意到的人?
公子羽太过烦躁,连手中的琴音都带上了一丝大珠小珠砸落玉盘的纷乱。
他几乎将自己能想到的男性,都当作假想敌猜了一遍,可是还是想不透,究竟是谁能在他没发觉的地方接近缘杏。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屋外传来轻轻的三下敲门声。
公子羽想得焦虑,语气不知不觉带上了丁点细微的急躁,问:“谁?”
屋外的人愣了愣,这才细细地开口:“师兄……”
一听是缘杏的声音,公子羽手间一顿,停下手中的琴音,袖一拂,开了门。
他站起身来。
只见门外的师妹,一双雪白的狐耳耷拉在发间,九条蓬松的雪尾不安地垂在身后微摆,她垂着头,眼神朦胧,面颊微红,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来找他,眼神难以与他对视。
公子羽方才还在焦虑,此时看见矮自己一个头的杏师妹,心境语调又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公子羽问:“师妹为何来找我?”
“谢小姐已经与王将军两情相悦了,两人大约还有话想说,已经约好了上元节见面。”
缘杏在师兄面前踮了踮脚,一边轻轻地说,一边红了脸。
她问:“到时候我会去看看他们的情况,师兄和水师弟应该也会同往……到时,我还想看看人间的灯会,师兄愿意陪我逛逛吗?”
公子羽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杏师妹还没怎么去过凡间,对凡间的节日好奇,想要玩一会儿,但是又觉得自己一个人有点不安,所以来寻自己这个游历经验比较丰富的大师兄。
公子羽淡淡一笑,道:“当然可以。”
陪师妹游玩,他自然是乐意的。
缘杏的杏眸登时明亮起来,喜形于色。
她欢喜道:“那就[[醋。。溜。儿文学最。快发-布]]好,等凡间上元节的日子到了,我再来找师兄!”
缘杏的尾巴翘了起来,左右摇了摇,说着就要走了。
“师妹,留步!”
就在这时,公子羽出乎意料地叫住了她。
“嗯?”
缘杏回头。
却见有一瞬间,羽师兄脸上划过复杂的神色。
他问:“师妹,你最近与水师弟……关系特别好吗?”
缘杏摇摇头:“没有呀,和以前差不多,还是老样子。不过,师弟最近总让人觉得心不在焉的。”
“那……之前小仙境的乌熠,有没有来找过你?”
“也没有。他来北天境了吗?”
“……难不成是师弟?师弟有和你说过些什么吗?”
“师兄昨日跟我说,他那天被水师弟丢在王将军梦里了,不过和王将军相谈甚欢,说他虽然是凡人,但见识能力都不同凡响。师兄想知道这个?”
“……那倒不是。”
缘杏看着羽师兄眼眸渐沉,好像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面露凝思。
缘杏不由问:“师兄是想知道什么呀?”
公子羽略一沉思,说:“师父几日前,突然和我说,或许有男子对师妹说了些什么,让我多加注意。”
“……!!!”
公子羽想不通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缘杏却是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立即就想起了那天夜里,她画出来的那个羽师兄!
师父!师父果然对北天宫里所有的事都知道!
缘杏头皮发麻,头脑顿时一团乱麻――
可是师父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当着羽师兄的面说出来?!
难道是师父看出了她喜欢羽师兄,所以提醒师兄不要对她太亲近、让她进一步误会?
还是说,画中师兄的话是真的,师兄真的有可能喜欢她,所以师父才有意提点一二?
好几种想法在缘杏的头脑中来回波折,让她愈发混乱。
她呆望着公子羽的脸,想从师兄脸上找到一点答案的蛛丝马迹,奈何师兄的眼神实在太坦荡,缘杏根本判断不出最大的可能性。
于是缘杏控制不住地窘迫起来。
原本她来邀请羽师兄只是有些害羞,现在整张脸却是从额头红到了脖子,就连狐耳里面都透出了赤红,让她不得不将狐耳折下掩饰。
缘杏慌乱道:“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什么要紧的事,师父想来只是随口一说,师兄你不用在意的!”
话完,她竟是落荒而逃:“师兄,那我先回去了,等灯会那时,再来找你。”
缘杏夹着尾巴跑了。
杏师妹这样的反应,让公子羽眉头愈发锁紧。
他原本只是将信将疑,而师妹的态度,竟是坐实了这一番猜测。
难道真的有男子……已经对师妹表明了心意?
想到师妹逃走时双颊绯红的模样,公子羽忽然坐立难安。
心中就像有火烧灼,烧得难受,却又难以熄灭。
琢音亦在一旁煽风点火,它自己抖动琴弦拨了几个音,担心道:“杏杏不会真喜欢上别人了吧?”
公子羽薄唇抿紧,未言,抵在桌案上的手指,却绷得颇紧。
另一边,缘杏从羽师兄那里逃走,就变成小白狐飞到床上,裹住被子一连猛打十个滚。
等滚完,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关系的,羽师兄听上去不知道她画出了他的事,而且师父的话还很含糊,羽师兄肯定还弄不清楚情况!
再说,羽师兄只以为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而不是她喜欢羽师兄,这么说来,她这里还有主动权,没问题!
缘杏想着想着逐渐平复下来。
可是这么一想,缘杏又突然觉得遗憾。
若是师兄知道自己喜欢他了倒也好,那她刚刚就能知道答案了。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像现在这样悬着,总让人觉得轻飘飘的。
不过,即使如此,缘杏心跳还是很快,这种激动,连又到了谢小姐面前,都没能完全平复下来。
谢小姐看到缘杏通红的脸色,惊讶道:“仙子娘娘,你今日怎么了?”
缘杏不好意思地抬手理了下鬓边碎发,说:“没什么……我今日是为了你的事来的。明日就是上元节了,你觉得紧张吗?”
“……嗯。”
谢小姐低低地应了一声,腼腆而忐忑地低下头。
但她道:“不过我自己已经有了打算,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够接受。这段日子,麻烦仙子娘娘为我费心了。”
说罢,谢茗欠身,端正行了一礼。
看着谢小姐端庄的仪态,缘杏渐渐逼迫暂时平复下了因为师兄而跌宕的心情。
她受了谢小姐这一礼,又将她扶起来。
缘杏道:“我也该谢你……这段日子,我亦从你身上学到许多。”
两人相视一笑。
凡间次日,上元佳节。
谢小姐由侍女们装点了装扮容貌。
等点了妆,冬儿看着镜中的谢茗,不由感慨道:“小姐,你现在真美,就连天仙都没你好看呢!”
谢小姐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
不久,春儿和冬儿挑了盏精致的兔子灯,递到谢小姐手上,然后两人自己也一人提了一盏小灯,欢腾地随小姐上了街。
街市上车水马龙,彩灯结连。
这是难得的开放夜市、允许男男女女都上街欢度的日子,才刚到黄昏,灯笼初一亮起,杭城街上竟已堵得水泄不通。
西湖上画舫起航,种种形态的彩灯灯火从湖边一直蔓延到船心,水中火影摇曳,岸边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谢小姐坐车到了集市,她用帷帽遮着相貌,但即使如此,仍能感觉得到,她的车一停下来,就有许多早早等候在此的青年直直朝她望来。
上元是所有人节日,但谢小姐能觉察到,这些人都是为她而来。
不久,一个别家的侍女带着几个小厮,拖着一整车的彩灯过来,对谢小姐的侍女春儿道:“这是我家公子买下来赠给谢小姐的,谢小姐可以随便挑选。我家公子就在那边的轿子里,谢小姐若是不介意,公子希望能与小姐一道观一会儿灯。”
谢小姐朝那边望了一眼,认出那是追求她的豪富人家之一,那小公子生得英俊,人也风趣幽默,家中又富裕,因此颇为自信。
然而谢小姐摆摆手,道:“退回去吧,我只要一盏灯就够了。若是那位公子留下这么多灯无用,可以分发给夜市上想要灯却买不起的孩子。”
送走这一人,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小厮捧着绢纸过来,道:“这是我家公子为谢小姐写的诗。我家公子仰慕谢小姐才名已久,想要邀请谢小姐一道过去,赏灯作诗,探讨文理,不知小姐可有兴趣?”
谢小姐又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那人是钱塘一代有名的才子,恃才傲物,是极少发出邀请的。
谢小姐以前也读过他的诗词,觉得写得极好,的确有几分才华。
不过,她的才能和以前并没有太大变化,而在她相貌变化之前,对方可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于是谢小姐又摇了摇头,礼貌道:“将诗退回去吧,我今夜不想作诗。”
又打发走一人。
那才子的小厮还没有离开多久,紧接着,就又有人接上来了。
这回来的人,一看就比之前来的人都要矜贵了许多。明明派来的人也是侍女,衣着打扮却是十足的小姐派头,礼仪亦远远胜过他人,还端着架子。
那侍女浅浅欠身一礼,道:“谢小姐,世子殿下说,那么多人骚扰您,您定觉得吵了。他已经将闲杂人等都赶走了,这样您又可以安静地赏灯。”
谢小姐顿了顿,不卑不亢地说:“替我谢过世子殿下好意。”
“不必客气。”
说完,侍女又抬手往西湖上一指。
“世子殿下买下了今日最大的画舫,说小姐若是有兴致,可以上船一观。钱塘县中许多小姐都受邀观船了,王妃也在船上,谢小姐不必拘谨。”
然而谢茗说:“多谢世子殿下美意,我不想上船,在岸边看看就好。”
这个回答,就连那王府的侍女都愣了一下。
她意外地瞥了帷帽底的谢小姐一眼,似是想不通她为何连吴王世子都拒绝,但还是纤纤一欠,转身离开。
这下,总算是将所有无关人士都打发走了。
谢小姐松了口气,领着侍女往前走。
她沿着西湖边,不紧不慢地一边赏灯,一边前进。
刚过断桥,才走了几步,阑珊灯火中,谢小姐就瞧见,又一青年男子笔直而立。
坦白来说,王昕也不算是个惊艳的俊美男子。
他比谢小姐原本的长相要好看,但比起许多风神秀逸的读书人,还是差了一些。
不过,他长得很高,长久以来的沙场生活在他眉峰间留下了一抹锐气,这让他看上去比一般男子要凶,像是一匹孤峰上的狼。
他朝谢小姐望过来。
他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