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公子羽,似乎对自己出现在缘杏房间中的状况,略感惊讶。
不过,他是何等聪颖之人,没多久就明白过来。
接下来,他望着缘杏的眼神,满是耐心与了然,隐约间,还有微微的宠溺与从容。
公子羽言道:“师妹今夜……画了我?”
缘杏窘然。
此时,她看着自己画出的这个公子羽的表情,可谓瞠目结舌。
她这辈子还没有过如此吃惊的时刻,因此不自觉瞪圆了眼睛,等听到画中人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急忙收敛这呆呆的神情。
缘杏尴尬道:“师兄,对、对不起。”
一个女子在深夜偷偷画一个男子的画像,意味不言而喻,即使缘杏想要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她的面颊赤得滴血。
尽管这是她画出来的羽师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消失掉,但毕竟还是羽师兄。
迎上这双眸子,像这般被他望着,缘杏就会感到拘谨。
她惊畏地等待着公子羽的反应。
然而画出来的公子羽只是错愕了那一瞬,便宽容地莞尔。
他道:“无妨,师妹画了我,还有能力让我化形了,可见修为画技都进益不少……作为师兄,我很替师妹高兴。”
画出来的公子羽的反应,与缘杏期待的羽师兄的反应,居然一模一样。
缘杏脸红地更厉害了,半天不知所措。
然而画出来的公子羽望着她,眼神无比温柔。
他见缘杏不说话,主动道:“师妹既然画出了我,我们不妨聊会儿天吧。我想,我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如有可能,我希望在这段时间内,能与师妹多说几句话。”
这话让缘杏回过神来。
这位师兄说得对,他毕竟是画出来的人,不是真正的羽师兄。
这是缘杏还是第一次画出神仙,她做梦都没想到能画出师兄,这一次……多半是意外中的意外。本就是超出能力上限偶然画出的人,这位羽师兄能在世间存在的时间,恐怕异常短暂,几句话的功夫都未必有。
缘杏立即问:“那师兄想聊什么?”
缘杏本是想尽可能满足画中人的愿望,可当她抬起头,一迎上画出来的公子羽的眼神,看到的那双男子眼眸中的情感,却让她顿住了。
这位羽师兄望着她的神情,实在太过柔情。
仿佛他看她,就是在看自己世间最为心爱之人。
这份炙热的感情来得猝不及防。
就像是,画出来的羽师兄知道自己留在世间的时间不长,所以索性不再掩饰自己长久以来克制的情感,将自己所有的爱慕都暴露出来。
公子羽说:“我自然……想聊一聊师妹。”
缘杏的心脏几乎停住了。
画出来的羽师兄,有着与羽师兄一样的外貌,一样的声音,他望过来的时候,那谦谦君子的风范都与真正的羽师兄一般无二。
这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会让人误以为,若真正的羽师兄在场,会说出一样的话。
公子羽靠近她,问:“师妹现在,身体可还撑得住?”
“什么?”
缘杏还是懵的。
公子羽道:“师妹将我化形,恐怕耗费了不少仙力吧,现在身体,可还有不适?”
公子羽的话语里溢满了关心,这样的神态,几乎让缘杏难以承受。
缘杏道:“还、还好。”
公子羽却还是担心,他上前,探出手,亲自给她把脉。
羽师兄游历期间接触过许多事,缘杏还记得,他是略通医术的。
搭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与羽师兄平时弹琴的手别无二致,带着真实的温度。
羽师兄刚化形的时候,缘杏的确是因为仙气波动过大,感到非常难受,不过此刻,见到画出来的师兄的吃惊,已经远远越过其他,倒让她自己不觉得痛苦了。
然而公子羽却断出缘杏的虚弱,皱眉,说:“师妹记得要吃药,明日起来就去医仙诊断,最不济,也要让小师弟看看。”
“好。”
缘杏温顺地说。
她搭着头,偷偷观察着羽师兄的模样,只觉得他与真实的师兄一分不差。
缘杏不禁问:“你……与真的羽师兄完全一样吗?情感、性格、想法,也知道羽师兄本人的经历吗?”
那公子羽顿了一下,对缘杏答:“我想应当是。”
缘杏睁圆了杏眸。
她忐忑道:“那……你可能只能存在一小段时间,这么宝贵的时光……你愿意用来跟我说话吗?”
“是。”
公子羽笑了,眼底柔色愈浓。
“倒不如说,现在能与师妹这样聊天,正是我最想做的事,甚至比起真实的我,还要幸运得多。”
在公子羽这样的注视下,缘杏开始羞涩了。
他和羽师兄实在太像,说是,又不算是,说不是,又算是。
画中人,对缘杏来说是一种很特别的身份。
这个羽师兄,是她亲手画出来的。
缘杏一向相信自己画出的东西有真实的情感和生命,只是他们诞生和消亡的方式与普通人不同。
缘杏对自己画出的画有着天然的喜爱和亲近。
这个公子羽,就像是家人,就像是一个幻想出来却摸得着的羽师兄,就像是一场如她所愿的幻梦。
缘杏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
缘杏不由问:“那……如果我问你一些问题的话,你能代替真正的羽师兄,给我答案吗?”
画出来的公子羽笑道:“师妹可以说说看,我定知无不言。”
这个答案让缘杏更为飘然。
缘杏端坐在原地。
她顿了顿,放下画笔,望着公子羽的眼睛,既有不安,又有郑重。
缘杏说:“其实我,喜欢羽师兄,喜欢得不得了。不是将师兄当成哥哥,而是男女之情,货真价实。”
说完这些话,缘杏已是满面通红,原本白皙的皮肤滚烫如火。
她大胆地问:“师兄你……喜欢我吗?”<醋溜文学-发最快p> 那画出来的公子羽,有一瞬间,居然像是完全呆住了。
这短短的一霎眼,对缘杏而言,却像几百年那么擅长。
然而,公子羽的神情几度变化,最后,竟是浅浅笑了。
一刹那,天地似百花齐开。
师兄眼眸弯弯,如雪花般好看纯粹。
他抬起手,缓缓摸了摸缘杏的头。
羽师兄轻声道:“我何德何能……没想到,当个画中人,竟比当真人还要幸福得多。能听到师妹这样的话,此生虽短,已无憾矣。”
缘杏被师兄摸脑袋,已是心中一沉,只觉得自己是被当成了小妹妹。
她追问:“那你呢?师兄对我,是怎么想的?”
那公子羽温雅凝视着她,认真道:“我亦心悦师妹。”
缘杏的心,骤然亮了。
可是亮归亮,她又不敢置信,迫切地反复确认:“真的?可我想要的不是师兄对师妹的那种喜欢,也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我想要的,是男女之情。”
公子羽答道:“我对师妹,确是男女之情。师妹有所不知,我一向对师妹……朝思暮想,寤寐思服。”
这话可谓坦白至极。
缘杏的脸,烫得愈发厉害,从耳朵到胸口,都滚滚发烫。
她已经完全不敢看羽师兄的眼睛,又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九条尾巴全部摇了起来,恨不得现在就一口奔去玉树阁,对真正的羽师兄表白心意。
不过,缘杏心里好歹还留着一丝清明的疑惑。
她问:“可是,既然如此,师兄你为何从来没有告诉我呢?是一点都没有看出,我对你也有好感吗?”
缘杏自认为对师兄的满腔爱意十分炽烈,最近也在努力亲近、暗示师兄了,若是一点都没有传达出去,缘杏也会很沮丧。
而在这一瞬间,画出来的这位公子羽,望着缘杏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而多愁。
“以为师妹还小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归根结底,是我的错。”
公子羽说。
他的眼神中,似有不能言的千言万语。
公子羽道:“我心慕师妹,能与师妹两情相悦,我甚是荣幸心悦……不过,难以向师妹表白心意,是我也有许多不得已之处。我有许多事情未告诉师妹……既不能承诺,不如不言。”
公子羽说得严肃而真挚,无疑将缘杏放在了心上。
缘杏满眼迷茫。
公子羽长久而深静地凝视着缘杏,想要将她完全刻印在心中。
然后,他抬起手,替缘杏将鬓边碎发拨到耳后。
公子羽说:“抱歉,让你受了委屈,但请师妹信我,终有一日,我会将事情都全盘告诉师妹。”
他道:“但愿在现世中,真实的我与师妹,亦能早日心意相通、互诉衷肠。”
话音刚落,公子羽安然垂下眼睫。
他的身形开始变淡,逐渐化为流光,就像流风吹散了星雪,刹那飞散消失。
是他能在世间停留的时间,差不多了。
缘杏怔看着这一幕。
她还没有问完想知道的事,就眼看着画出来的羽师兄,化作一道流光似的清风,转眼之间,消散无迹。
此时,距离缘杏将他画出来,还不到半刻钟。
缘杏望着羽师兄消失的位置,呆呆的,长久回不过神来。
画出来的羽师兄已经没有了,画纸也空了,若非用剩下的笔墨,就像从未有人出现过一般。
缘杏的心思纷乱不已。
既有画中人消失的惆怅,又是因为画中的师兄说……喜欢她。
那话是真的吗?
她画出来的师兄,和真正师兄的想法,是完全一样的吗?
会不会她画出来的师兄,其实是按照她的想法说话行事,所以说出她最期盼得到的答案来?
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师兄会不会,确实也对她有好感?
缘杏以前还没能画出过特别熟悉的人,因此无法应证这一点。
而且,除开画中师兄说的话,她能“画出羽师兄了”这件事,也让缘杏久久沉浸在震惊中。
画出神仙,这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进步!
羽师兄虽然还是少年人,但他天资极为惊人,修为绝不亚于许多出色的仙官。
哪怕画出来的羽师兄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也已经足够惊人了。
还有,还有……
缘杏冒出一个大胆而惊世骇俗的念头――
既然她能画出羽师兄了,那她岂不是可以,每晚都画一个羽师兄出来,和他聊天、和他下棋,就像拥有了一个独属于她的羽师兄一样?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缘杏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赶紧摇晃脑袋,想将这个念头忘掉。
然而,这样的想法一旦生出,就像在脑海里生根发芽,久久挥之不去。
缘杏在床上呆坐半晌,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睡下,又辗转反侧。
半宿难眠。
因为念头太多太乱,缘杏次日醒来,都还觉得昏昏沉沉。
缘杏和平时一般离开玉池楼。
然而,在去道室修炼的路上,缘杏半途中遇上了羽师兄,当即让她吓了一跳。
缘杏心不在焉、浑浑噩噩的,蓦地在转角看到公子羽的脸,便霎时清醒过来。
昨夜的羽师兄,与真正的公子羽面容重合在一起,缘杏有种胡思乱想时被人窥破心思的窘迫,当即条件反射地蹦了一下,自己控制不住地往后躲了起来,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公子羽:“……?”
公子羽一愣。
师妹往日在他面前,偶尔也有紧张的时刻,但从未像今日这样,好像他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师妹?”
公子羽费解,上前了一步。
接着,他觉察到师妹今日的仙气,似是颇为虚弱。
公子羽担心于她,进一步上前,问:“师妹,你病了?”
“没、没有。”
缘杏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在见到师兄时反应这么大,反而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眼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鼓起勇气望羽师兄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