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一人一车的,缘杏一会儿就觉得没劲,偷偷将葱白的小手从层层叠叠的厚重袖子中伸出来,从袖子里摸出她偷藏的笔、装墨水的小瓶子和一小卷画布。
缘杏骨架玲珑,身材纤细,穿得衣服又太多,她悄悄藏了这些东西在身上,居然也没被仙娥们注意到。
眼看现在没人了,缘杏就悄悄开始画画。
她小心翼翼地放轻动作,用仙术和灵气控制着不让墨水沾到衣服上,害怕毁掉仙娥仙官们一番功劳,这才小幅度作画。
空间有限,且手上只有墨水,缘杏画了两只手指长的小白兔和小白狐。
一点点大的小白兔和小白狐很快化了形。
小兔子在缘杏手上蹦蹦,小白狐抖抖耳朵、伸伸懒腰。
缘杏将它们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手指顺它们毛、逗它们玩。
枯燥的时间瞬间开始飞逝。
等回过神来,居然已经到了中央天庭附近,缘杏听到车辇外声音嘈杂,车子开始摇摇摆摆地减速,她急忙将膝盖上的小动物一收,深深藏进袖子里,正襟危坐,然后故作端庄地撩开车帘。
入目的,是雄伟华丽的大片玉石雕栏。
中央天庭立于九重天最高处重云之中,乃是仙界最为肃穆庄重之地。
偌大的宫城浮于云间,上万仙车从四面八方涌来,天龙、飞凤、乘黄、龙马……在这样的气势中,缘杏居然发现自己与家人的天狐仙车列队竟也不算十分醒目。
万神朝列,大抵便是如此。
中央天庭,约有数座天城大小。
外围是外天城,里面是内天庭。内天庭又与北天宫相似,分内廷外廷,只是光一个内天庭,便有北天宫三四倍大。
天狐宫的车驾,在内天庭里停下。
缘杏由仙娥们扶下车驾,好几个小仙娥迅速跟上去拖她的裙子。
天后寿宴,足有三万仙神八方来贺,且都算是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方才能在中央天宫殿中有一席。
而缘杏与缘正的父母乃是九尾狐帝君,在三万上仙上神中,也能坐到上等席位,已是相当靠前。
但缘杏遥遥望向最上座,还是不禁感慨了一句:“好远啊。”
“这里还好了。”
狐女君笑着摸摸缘杏的小脑袋。
“天帝天后非等闲之辈,公开场面,轻易不会以真面目示人,不只是距离的问题,像这样的仙宴,坐得再近,也是看不清的。”
缘杏问:“那私下里和朋友呢?能看得清吗?”
狐女君笑道:“那能看见。”
缘杏说:“像我师父……还有四方天君,他们应该都见过天帝天后的真颜吧?”
狐女君笑盈盈:“那自然是见过的。”
缘杏向宴殿前方望去,离天帝天后的上席最近的四个位置,自然是留给四方天君的。
不过四方天君大多事务繁忙,只有西天女君亲身到场,剩下三位天君都是备下了体面的贺礼,写了到贺词和不能身至的歉意之词,再由仙官们隆重送至。
五位天君都是万年来过命的交情了,彼此十分了解,更是不知过了多少生辰,倒也不会纠结这些虚礼。
待三万宾客聚齐,天帝天后作为最珍贵的东道主,才终于登场。
他们在仙官仙侍的簇拥下降临,盛大的礼装华服雍容华贵,一身磅礴的仙气便是隔得老远,也能感觉到强大从容。
不过,正如娘亲说得那样,天帝天后果然被淡淡的仙气华光所笼罩,说不清那是什么术法,可就是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而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缘杏看到那个跟出来的略年轻的人,就顿了顿。
跟天帝天后一样,那个年轻人也被一层仙光所笼罩,面容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华丽的礼服、挺拔的身子和一点清瘦的下巴。
他没有笑,给人的感觉有些冷霜似的清傲,仿佛与旁人以仙雾相隔,只可远观而不可近身。
他坐在离天帝最近的位置,在天帝左手边下方一点。
缘杏看得愣愣的,她看不清脸,便小声问娘亲道:“娘,那个和天帝天后在一起的,是谁呀?”
狐女君回答道:“那个便是天帝天后的独子,中央天庭太子,名叫弦羽。”
太子弦羽。
缘杏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那人和羽师兄有一点点像。
而且名字还都有“羽”字,好巧。
不过……要说很像倒也没有。
若说羽师兄在缘杏眼中,是一轮皎月,远则远矣,却美好而温柔,那眼前这个公子弦羽,更像是孤月。
孤高渺远,似傲雪寒霜。
普通人,便连望他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他似也不欲自降格调,去与疏星亲近。
缘杏眯了眯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很快,天后就在珠帐隔帘后抬了抬手,示意开席。
三万上仙齐齐恭贺,天后万年诞辰吉祥顺利。
缘杏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连忙按照爹娘之前教的,与兄长一起躬身行礼,恭喜天后。
她头上公主冠冕的流苏随着动作垂下,发出丁丁当当的脆声,但在一片声势浩大的喜贺中,这点声响显得微不足道。
贺喜完毕,就是开席。
席殿立即热闹起来。
“阿娆!阿易!”
殿内刚一自由,北海女君就拿着酒杯和酒盏跑了过来:“哎呀,还有杏杏宝贝,正正宝贝!”
北海女君一见缘杏和缘正就来了劲,对着他们孪生兄妹两个挨个儿捏脸。
缘杏如今都快十四岁了,不像小时候是个好揉的面团,被北海女君这样折腾,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含糊不清地喊人:“安霖姑姑好。”
缘正直接皱起了小脸,不太高兴:“……安霖姑姑。”
“好乖好乖!”
北海女君欢腾地又揉了一通。
直到狐女君嫌弃地看她:“别动手动脚了,你知道给杏杏正儿穿上这身衣裳,早上花了多久吗?”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最正式的过去了,后面失仪一些也无妨。”
北海女君十分随意。
“反正是阿茵的寿辰,她又不会拿我们两个如何……可惜,她如今是不能下来和我们一起玩了。”
说到这个,狐女君似也有几分感慨。
“想当初,我们三个时常下凡间游玩,都是阿茵领路,还给我们介绍人间何处的酒好喝,何处的稻米香。其实现在回想,当时的人间不及现在,人间之物也远比不上仙界,可就是觉得自在快活。”
“你还说阿茵呢!你自己还不是如此!自从成了亲,接下狐族当了这个九尾狐女君,就成天都是公事宗卷,我喊你出来陪我玩都不肯。”
狐女君无奈地瞧了她一眼,叹息道:“人成长了,就有了责任,担子便重了,自不能像少女时那样任意妄为。”
缘杏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问:“娘,安霖姑姑,你们以前与天后认识吗?”
狐女君与北海女君相视一笑。
狐女君道:“是认识的。万年前,就是朋友。”
北海女君则道:“不过说说是如此,自从她与天帝成婚,我们就很少能见面了。上回私下里见面……都是两三千年前的事了吧,那会儿你和正儿离出生都还早呢。”
“天后万年前曾是凡人,不过他们那个时候飞升的仙人,放到如今看,与神女神子也差不多了。”
“对了,我记得阿茵她,是不是还有个特别麻烦的哥哥来着?”
狐女君与北海女君聊了几句。
聊着聊着,北海女君酒下三杯,托着腮有些感慨地望着上席:“说起来,阿茵这个孩子,怎么看着与她一点儿都不像,虽看不清脸,但看这一身气质做派,好像全像了天帝了。没劲。”
狐女君敲敲北海女君的头:“别胡言。”
缘杏在一旁听着狐女君与北海女君聊天,又吃吃菜吃吃点心,没多久就觉得无聊,不由倦倦地掩袖打了个小哈欠。
缘杏这周围都没什么与她年龄相仿的神仙,兄长少言又坐得住,缘杏这么一身厚重的装容,她不是太敢动,难免无事可做。
狐女君看出女儿觉得枯燥,有些心疼她,道:“杏杏,难得来一次中央天庭,你要不要到内花园里转转?天帝天后这里搜集了许多奇花异草,一年四季都有花盛开,很有几分看头的。”
缘杏眼睛当即就亮了:“当真?”
她踌躇道:“可我这么快就离席……会不会不太好?”
狐女君笑言:“别多考虑这些,重点是你想不想去。现在没什么大事了,有好些仙人都去逛了,多你一个不多。”
缘杏于是羞涩地跃跃道:“我想去。”
“那让小仙娥们帮你提着裙子。”
狐女君唤来了几个小仙娥,让她们跟着缘杏,又找了个中央天庭的仙官领路,陪缘杏到花园去。
缘杏这一身衣裳不如平日里灵活,但她好奇心重,等出了仙殿,也不嫌麻烦,新鲜地四处打量。
中央天庭的花园,简直像是一个庞大的珍稀灵植展览园,许多灵草仙树都是缘杏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她欢快地在花园里打转,小仙娥们跟缘杏一样从没来过中央天庭,也很新鲜,时不时发出惊呼。
到时引路的女仙官见了,忍俊不禁,倒也由着她们参观。
忽然,缘杏从一条路径经过时,正好看到一行人从另外一边过来。
那一行人人数众多,是十几个仙官围着一个为首的人,但人那么多,却很安静。
他们马上要从缘杏身边经过。
女仙官忙说:“是太子殿下,他大约也出来透风了。不要担心,我们安静些走过,就行了。”
花园的道路足够宽敞,足以让两队人同时错身经过。
不过他们彼此经过时,空气忽然干净了很多,没有人说话。
仙界的神仙有修为高低,多少有地位差别,但没有很严厉的尊卑,行礼最多就是鞠躬弯腰,不必三跪九叩。
所以太子从旁边经过,也就是经过。
但小仙娥们多是凡仙,还没有适应这样的氛围,多被吓得噤声。
缘杏则在路过,偷偷往旁边看了一眼。
果然还是看不清太子弦羽的脸。
但她偷看太子弦羽的时候,对方似乎也不经意地,望她这里侧了侧头。
这让缘杏微惊了一下,冠冕上的流苏因为她的慌乱叮当作响,缘杏连忙回过头,不敢再多窥视。
两队人马错肩而过。
没多久,太子一行人消失在道路尽头。
缘杏松了口气。
她脸上又笑盈盈的,带着小仙娥们,要往下一处看花。
但没走几步,忽然,从后面有一位中央天庭仙官追了上来,唤住她道:“这位公主!”
缘杏回过头,却见是刚刚太子弦羽身边的一位仙官。
“你有东西落下了。”
那仙官伸手,露出掌心里小小的小白兔和小小的小白狐。
“这是太子殿下刚刚在那边捡到的……殿下说应当是你的,让我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