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她的结果会是什么?安茴也在想这个问题。
前几日地质队转移到沙漠附近,安茴正欣喜着距离楼岚所在的位置只有半天的路程,正自打算着等忙空了过几日要突然去看他,给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
却没想到惊喜没安排成,反而收到了这样一个等同噩耗的惊吓。
人最怕的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饶是理智积极如安茴,一路上也忍不住在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可能,平白惹得自己险些几度落泪。
铁路队很忙,很乱。
“不行,现在里面情况不明,还不能进去救援”“必须进去,里面的人还等着我们去救”
“去附近牧民家求助”
“快准备防护服”
“不知道”
“去不去”
“里面”
“老赵他们不会是违规”
人声嘈杂,人心惶惶,好在很快队长那里就争吵出了一个结果,指令迅速传达下来。
民兵队数人策马四散,去往附近寻求本地牧民的帮助,带队的队长打电话寻求最快的医疗支援,同时队里也安排在外没有被波及到的人在领导的安排下竭力协助抢救里面伤员。
谁也不知道隧道深处为什么会忽然发生瓦/斯/爆/炸,谁也不知道第一波爆/炸过后是否还会发生后续爆/炸。
同样,谁也不知道尚且还未彻底完善结构支架稳固的隧道是否会出现坍塌。
可是想到里面或许正在强忍痛苦等待救援的同事,同在一个铁路队的同志们无一不是选择沉默而快速地听从领导的指挥安排,竭尽全力进行抢险救援。
楼岚等数人因为所在的路段比较靠外沿,又在第一次爆/炸起浪冲过来的时候及时卧倒自救,大部分人都没什么事,只是因为落石受了些皮外伤。
其中最靠里侧的一位同志因卧倒稍微迟缓,背部一个方向收到了热浪卷冲,头发卷曲焦糊,后脖颈处没有防护服保护的小片肌肤有烫红的轻微灼伤。
他们已经是靠外沿,爆/炸推出来的气浪居然都带着这样可怕的高温,可见在更里面的同志情况不太理想。
张工有得意学生在身边及时保护,除了本身就不太好的腰背受了些轻伤外,并无大碍。
在冲出隧道后第一时间被人安排到帐篷里稍作休息,不过几分钟,张工就坚持走出帐篷,协助救援工作。
楼岚是队里出了名的身手矫健,早在出来的同时就自请加入临时救援队,换上更高级的全身防护服,同迅速挑选出来的几个人率先进入隧道探明目前里面的情况。
明明并不是没有杀过人,不提在古代武侠世界里杀过的恶人匪首,便是妖魔鬼怪也杀过不少。
进入隧道深处的楼岚却依旧有种心底发颤背脊生凉的触感,偶尔也会同进来的同志一样,恍惚间以为自己误入了恶鬼地狱。
高温几乎是无所不溶的,人也同样。
溶化有别于焦炭状态,人体如同蜡化,呈现出扭曲怪诞之感。
一开始还能发现因为防护服而存活下来的同事,再稍稍靠里,遇到的几乎就都是半溶半炭化、已失去生命特征的人。
进来的人沉默地第一时间将人搬上担架,争取早些把人送到外面。
楼岚有医术在手,可在隧道里,防护服是绝对不能脱下的,隧道内空气里依旧有股不详的高温。搭配着内劲有点穴按揉,好叫伤员减轻痛苦保住一口气的手段,楼岚也无从下手。
第一批次的人冒险进入,将呼吸尚存的重伤人员转移出去,哪怕队长再心痛,也不得不强自按捺着把控全局,稍后再选择第二批次的救援。
――说是救援,其实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第二批次的,已经是进去为往日同志收敛尸首了。
楼岚没有再进去,而是去了队医那里帮忙。
队医郝医生那里已经忙作一团,小队配置的医生平时顶多就是看个头疼脑热擦伤扭伤之类的,这一下子送来的几乎全是重伤人员,已经人过中年精力有所下降的郝医生带着两名跟在身边学习的菜鸟医护忙得满头大汗。
发现楼岚会些中医的按压止血等手段,郝医生没有吭声,只是给了两个学生一个眼神,而后默默给楼岚安排了更需要他发挥作用的工作。
七三年的华国,还处于文化动/荡的年代,别说中医了,现在外面的人早已吓得连个古人传承下来的成语都不敢轻易使用,若是必须,都得斟酌千百遍才敢小心翼翼地用。
似楼岚这样掌握着一手中医医术,却从未显露过的人,大有人在。
若不是这次意外,怕是他也不会用。
郝医生本身就是为了躲避那些事才走了路子申调来边疆铁路队的,自然最清楚其中的无奈。同样,也正因清楚,对楼岚的赞赏更甚。
伤员的情况真的很糟糕,两位跟着学习的小医生哪里看见过这样的,好几次都差点儿吐出来。可现在没有时间给他们适应,所以在郝医生的呵斥下,两人硬着头皮把反胃的酸涩咽了回去,含泪努力集中注意力对伤员进行能力范围内最大的抢救。
说来话短,只因众人都在争分夺秒。可惜这里正处于戈壁深处,距离最近的绿洲城镇尚且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一直到三个多小时后,才有最近的部队率先派来援救队。六个小时后,远城方向的医护队携带医疗资源顺利抵达,接手了所有重症伤患,并陆续将伤患转移过去。
从事情发生,到伤患转移离开,已经过去了足足六个多小时。高强度的援救工作掏空了所有人的精力。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众人才有时间去回忆,去后怕。
楼岚也少有的浑身汗湿神情倦怠,因为在医疗队抵达之前,为了护住重伤人员丹田处那一口回旋的气,楼岚频繁动用内劲。
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种累到眼睫毛沉得抬不起,太阳穴疼得突突直跳的感觉了。
就他这样都算是好的,郝医生还好说,强提着一口气等到医护队抵达后交接完毕才一屁股坐到地上。
另外两个人早就在听见外面的人喊医护救援队来了的时候眼睛一翻,噗通昏倒在地,差点被医护救援队当成另外两名需要抢救的病患一起给抬走。
队上也理解他们的情况,立即安排他们回毡房休息。
拒绝了两位同事要把他抬回去的举动,楼岚让他们去抬其他人――除了楼岚,铁路队民兵队牧民们也都有人来队医这里帮忙。
自行走回去,几乎倒床的瞬间,楼岚就坠入了昏睡中。
睡之前,不知为何,忽然有种通透的顿悟感。
或许很多人都会在看到、听到、遭遇到与同种族相关的重大事故时,都会产生这样的通透明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把握眼前的一切,过好人生的每一天,珍惜身边还能珍惜的每一个人。
他忽然就想安茴了,想问她一句,自己是否符合她对灵魂伴侣的标准。
要是及不上标准,那及格线有没有搭上边儿?不行他再努力努力试试?
也想人到中年陷入催婚行列的老妈赵淑娴同志,想说您的老儿子正在努力着呢,可别再催着去相看谁谁谁家的妹子闺女侄女外甥女了
已经陷入深度昏睡中的楼岚并不知晓,就在自己昏睡后半小时不到,他睡过去之前还在想着要问一问的对象裹挟着满身风沙跳下马,在民兵询问后被带到了他所在的毡房里。
离开民兵队后,楼岚依旧与阿布拉江等人交好,有空的时候往日的“草原四侠客”依旧会骑着马背着木仓揣着马/刀大笑着冲向草地祸害一众小动物。
恰好遇到安茴的就是买买提,曾经在月牙湖的篝火晚会上见过。虽然对汉人的长相有些抓瞎,可这位女同志是好兄弟介绍的好朋友,买买提三人还是很有印象的。
得知安茴是听到瓦/斯/爆/炸事故的新闻后担心楼岚,所以才火急火燎穿过沙漠戈壁赶过来的,买买提对安茴的好感直接飙升,报告了小队长后就直接带着安茴去了楼岚所在的毡房。
等把人领进去后,自己才转身去跟铁路队那边的队长补报告。
虽然早在刚才就从买买提口中得知楼岚没事,事发时他在中间往外的路段,只是受到些许余波冲撞,并没有受伤,只是在事后的援救工作中累坏了。
可在看见睡得仿佛没有呼吸的楼岚时,安茴还是忍不住心头狂跳,顾不得许多,第一时间疾步上前,单膝跪地伸手去探他的呼吸。
明明一个呼吸的时间,却仿佛过了几百年。
当指尖感受到平缓的微风拂过,安茴终于一个哽咽,泪如泉涌。
怕吵到他,安茴另一只手用力捂住嘴,只是有意识地克制呼吸的力道与节奏。
缓了半晌,安茴失了平日的淡定从容,像个粗野妇人一般,随手扯着衣袖往脸上糊乱抹了抹,抹得脸上生疼也不毫不在乎,只是又细细地去感受楼岚胸口的起伏,鼻翼间的呼吸。
不知多久后,持续有力的起伏呼吸让安茴慢慢找回安全感,迟疑一瞬,终于无声地、轻轻地、小心翼翼侧着脸,将耳朵虚虚贴到带着男人汗湿味道的胸膛上。
此时此刻,男人胸膛里沉稳的心脏跳动声,成了她耳中能听到的世界上最美好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