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七,回来时也才正月初五,街头巷尾的年味还没散去,红彤彤的灯笼中国结点缀出喜气。
城里的人流量反而不算多,许多都是外来务工人员,现在还没返城。
今天下起了从北边刮来的雪雨,空气都浸透了寒意。
楼岚把手里的粉蓝色纸袋递给她,里面是一本书以及一个包装好的贝壳风铃。
不算贵重,看起来就是沿海旅游城市街头随处可见的小店就能买到的那种。
芷兰却很喜欢,单手抱着纸袋翻看每个贝壳上用彩色点缀的音符:“这些音符是能组成一段音乐吗?”
少女的想法总是偏向浪漫唯美的。虽然这么问,其实并不觉得会是真的。
从做工上来看,有点粗糙。
这种粗糙的手工艺品,制造商都是抱着随意糊弄的心思生产的,哪里会设计什么莫名其妙的主题含义。
楼岚却是脚下一顿,嗯了一声。
芷兰惊喜,侧着身去看他,大眼睛里满是期待:“那是什么?有什么含义吗?”
楼岚揣着外套兜,随意哼了一段旋律,却并不说含义。
“哒-啦哒-啦哒啦-”重复着他刚才哼的旋律,芷兰冥思苦想,还是没跟自己已知的某首歌对上。
这让芷兰更加好奇了,坠着他的衣袖让他说。
“班长大人,学霸大大,大哥,大爷,说说嘛说说嘛,说说这是什么意思嘛~”
“两杯加量又加价的奶茶好不好?火锅?麻辣烫?芒果派?”
“哼,楼小岚,你是不是自己也不知道啊?就瞎说想骗我是不是?”
“不说,以后你就知道了。”威逼利诱齐上阵,楼岚依旧不动如山。
歪缠了一阵,芷兰也知道他打定主意不说,只能蔫蔫地耷拉下脑袋,哼哼唧唧嘀嘀咕咕。
楼岚仗着身高优势拎着她外套帽子往她脑袋上一扣:“嘀咕什么呢?走,去书店买资料书。”
芷兰哇呀呀仰天大叫,还是被班长大人提溜着去买了好大两包资料书回家。
“快点回去了。”楼岚把人送到小区门口,摆摆手让她赶紧进去。
大约是放假,有一阵子没及时理发,少年的头发乖顺地垂到了眉眼处,偶尔在他无框眼镜的上沿弹跳几下。
哪怕戴着眼镜,依旧挡不住他俊逸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少年的唇有些薄,偏偏唇色微红,仿佛偷偷含过一口胭脂,给他干净的气质里平添了一抹多情。
这样的少年,即使常年偏好灰黑色的衣衫,依旧是许多女孩少女时期所向往心动的男孩。
看着他撑着一把透明的,能看见雨滴坠落的雨伞转身一步步走远,只能隐约看见撑伞的那只手。不用看,芷兰就能回忆起他手腕处凸起一点骨骼,手指修长,指甲干净圆润,一如他本身干净的气质。
事后回想无数遍,芷兰总能找到许多理由。
譬如下雨天空气太冷,冷得她脑子都冻僵了。
譬如少年背影也惑人,迷得她丢了矜持顾虑。
又譬如,他离开时那一抹眼角瞥来的带笑的眸光,蛊惑了她本就叛变的心。
所以当时当刻,芷兰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压不住的冲动。
心脏砰砰乱跳,血脉偾张,芷兰脑子一晕,就扛着雨伞大步追了上去,像土匪一样伸手把喜欢的少年拦住,不顾他惊诧微睁的表情,烫红着脸还要故作淡定地问:“班长,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沙沙的声音打在伞面上。
没有重量。
楼岚看着面前从耳朵尖到脖子都羞成绯红色的女孩儿,看着她满是期待忐忑与紧张的大眼睛。
沉默让气氛渐渐僵冷下来。
喊完芷兰其实就后悔了,可后悔的话却说不出口。
嘴巴仿佛有了另一个独立的思想,倔强地不肯张开一点缝隙。
绯红在一点点褪色,变成可怜巴巴的惨白。
在她悄悄深吸一口气,牵强地想要扯着嘴角想要努力救场时。被质问的少年终于动了一下脚,初显棱角的脸上带着些暧昧不明的浅笑。
他歪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喜欢你?”
芷兰并不是什么胆小怯懦的性格。
楼岚脸上的笑意给了她莫大的鼓励,芷兰当机立断收回酝酿好的救场玩笑话,开动脑筋将之前他对自己的“特别之处”全部总结起来,一条条说出来,像在做一道重分题。
楼岚听完“哦”了一声,点点头,脸上的笑浸染到了眼底。
撑伞的手有些冷了,楼岚换了只手,把冷透的左手重新揣进羽绒服的兜里,下巴缩在围巾里,慢悠悠地说:“那你是不是早就在喜欢我了?”
轰――
芷兰一双大眼睛瞪得更大,甚至还往后面退了一步。
“你、你你、我”
虽然但是!
这么直接地问人家,她也会害羞的好嘛!
楼岚并不急着逼她表白,抬头看了眼天,“雨越下越大了,快点回去吧,记得兑包板蓝根预防感冒,兑好了给我拍照片,不准敷衍了事。”
往前走了两步,路过她身边时还幼稚地用自己的伞沿轻轻撞了一下她的伞,回头附赠一个露齿的笑容,而后就抬手招停一辆打着绿牌的出租车,收伞,上车,离开。
留在原地的芷兰脑袋还没恢复通顺,有点打磕绊,愣愣地回头转身看着出租车远去。
半晌,回过神来的芷兰眉头紧锁,想咬笔头。
――所以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啊?
――应该是喜欢的吧?
最后芷兰还是选择了相信班长大人的人品,认定他不可能是那种故意吊着她当备胎的渣男。
所以他在自己这么直白地问话过后,在知道她喜欢他过后,依旧对她笑了那么一下,其实就是默认了吧?
不管怎么样,反正她就这样认为了!
芷兰雀跃的心情按都按不住,跑回家就翻箱倒柜找贴钩。
把风铃安置在自己卧房的窗户正中间,保证稍微有风就能吹到――虽然微风不大可能吹得动。
仰着脖子看了半晌,一阵阵傻笑,傻笑完了又去拿个本子,把贝壳上的音符一个一个记下来。
正准备去开电脑查这些音符在五线谱上的位置,手机里一阵熟悉的提醒音让芷兰猛然想起刚才楼岚离开时的叮嘱。
泡板蓝根,拍照!
猛吸一口凉气,芷兰跌跌撞撞手忙脚乱地跑去火速泡了板蓝根,掏手机嚓拍下,往旁边的杯子里一倒,剩下空杯子,嚓,再拍一张。
拍好后,芷兰松了口气,带着点得意地给他发过去。
芷兰想:反正我只是晚一点点喝,又不是没喝。
过了一会儿,W信回复过来。
两张截图,截图上还用红色圈出了重点。
并伴随一串无语的“”。
芷兰点开一看,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靠,忘记自己手机开了拍照时间记录了!
“前后相差八秒钟,芷小兰,你是直接往肚子里倒的吗?”
芷兰哀嚎一声,这次再也不敢耍小聪明了,开了个自拍的小视频,把自己喝药的整个过程全部拍下来发过去。
又是一阵的认错求饶,那边才发了个意义不明的微笑脸过来。
芷兰搞不清这是真笑啊还是皮笑肉不笑。
纠结归纠结,被人管着的滋味,怎么就这么甜呢。
亏得这话芷兰没说出来,要不然她妈保管得操起晾衣杆撵着她狂奔三条街。
整个寒假也不过才放十天,初八就返校。
还来不及缓神,高考倒计时就已经沉沉地压在了他们头顶。
昨天被班长大人逮着在咖啡厅学习了一天,芷兰的状态比其他人要好不少。
上有老师长辈施压,旁边还有个喜欢的班长大人逮着时间就约她出去学习,芷兰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去纠结思考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反正她就假装是喜欢了,偶尔拐弯抹角问楼岚准备考哪里。
楼岚不答反问:“你觉得京市怎么样?要跟我一起去爬长城吗?”
这句话在脑子里拐了好几个来回,芷兰忍不住笑得歪着脑袋把脸贴到桌面上:“要!”
楼岚被她傻傻的样子逗笑。
也是这时候,芷兰才知道楼岚要学音乐,且去年十二月中旬请的假就是去参加艺考。
芷兰并不为自己知道得太晚感到失落,反而有种知道班长小秘密的窃喜。
――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清晰明白自己在他心目中有别于其他人的了。
约定好了一起考去京市,芷兰还剩下的些许忐忑顿时没有了。
少年时代的爱情,不需要多么直白多么热烈,只需要一点心灵相通的默契。
有了准确的目标,芷兰更加努力,都没空给楼岚带各种各样的水果味硬糖了。
楼岚也不介意,只是把她欠自己的糖一天一个记下来,记在她送的那个素描本的扉页上,扉页后面,是一个个或素描或Q版的女孩儿。
四月乍暖还寒,五月迟春带着暖意路过,却被夏天强行占去了一半的时候。
六月七日,六月八日,整个城市都安静了许多,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气氛。
网上又有不少网友抠着脚表示哪怕毕业多年,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会莫名其妙一阵菊花紧。
也有人搭楼分享最近几天自己做梦梦见考试迟到/没带笔/监考老师就是不发卷子给ta/拿到卷子一个题都不会做,简直就是大型pdst交流现场。
真正处于考场的人,反而没这么清晰的感知力。
等到考完最后一场走出来,不少人还一阵不真实的虚幻感。
楼岚出来时,顺路去隔壁考场把芷兰给提溜着带到校门口。
人太多,楼岚站在靠墙的位置目送芷兰被一对夫妻一左一右护着离开。
“小岚?这边!”大夏天还穿着一身衬衣长裤,头发一丝不苟挽在脑后的干练女人挤过人群,难得一见地狼狈,看见楼岚时却绽开一个无意识的笑容。
楼岚吐出一口气,神态放松地迎了上去:“妈,你怎么来了?”
“你高考考完了,我来接你,你爸还在一中那边,我们开车过去接他”
晚上一家三口就在外面找了家清净的私房餐馆吃了一顿便饭,算是庆祝楼岚高中生涯的结束。
席间楼岚回了几次信息。直觉敏锐的查女士试探着询问是谁。
楼岚想了想,笑了:“一个欠了我很多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