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糖水都要利益最大化地换来整个农忙假的好吃好喝,楼岚带回了一堆面粉挂面以及肥猪肉,自然换回一家人的高兴感激。
天擦黑的时候忙活了一整天的楼老大两口子及弟媳妇张淑芬三人才扛着锄头回来,还没进院子,远远地就闻到了熬猪油的香味。
想着自家男人回来了,张淑芬加快速度在院门口的水缸里打水洗了手脚,又细细擦了脸,捋干净头发上的杂草,最后整理好衣裳,这才笑盈盈地往左厢房里钻。
果然,外面肉香味,孩子的笑闹声,都没影响到她男人在屋里安静看书的“爱好”。
看得太入神,推门进来个大活人,窗户边侧身认真看书的男人都没察觉。
张淑芬嗔怪他太没防备心了,万一看书的时候屋里来个坏人可咋办哟!
想是这么想,脸上的笑却更浓了。
张淑芬也没急着打扰他,匆匆喝了口凉开水,然后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男人带回来的脏衣服。
等到去外面泡好,又将不用泡太久的男士衬衣洗好了仔仔细细抻平整了晾到屋檐下绳子上,厨房那边婆母喊吃饭了,张淑芬才重新推开房门,自以为温声细语,其实嗓门洪亮地喊楼岚:“二哥,该吃饭了!”
他们这边的习俗,婆娘喊自家男人,都是喊哥,哪怕有那婆娘年纪比自家男人大的,也是喊哥,只是前面加个“小”字。
旧书桌前的男人这才回过神来,仿佛惊了一跳,扭头一边收书一边无奈笑道:“知道了,你干了一天活,早该饿了,先去吃着吧。”
张淑芬也不拒绝,应了一声就先去堂屋了。
等到楼岚慢吞吞过去时,属于他的饭碗里早就已经堆上了好些肉菜,另外还有大半碗白米饭。
――白米饭是楼老太舀的,肉菜是张淑芬抢的。
说是抢,其实也算不上。
比起别人家,楼家人丁算不得多兴旺,到楼岚这一代只有兄弟两个。
再加上楼岚有出息,是家里唯一的文化人,就连粗枝大叶的楼老大也知道要让着小弟,有好东西的时候多半下意识就先考虑小弟,连婆娘孩子都要退居二位。
看着碗里的肉菜,楼岚犹豫了零点零一秒,瞬间放弃分给其他人的想法。――都占上他碗里的气息了,再分给其他人多尴尬啊。
――反正桌上还有其他肉菜,只是肉没那么好罢了。
――不能不尊重媳妇的劳动成果。
反正要放弃,理由多得很,随随便便就能找出一大堆。
嘴上说着好听话,把家里掌家的楼老太,两头卖力干活的黄牛大哥大嫂都给哄高兴了,哄开心了。
至于同样卖力干活,使劲钻营着往自家屋子里扒拉好东西的婆娘张淑芬?
嗨,聪明的男人都懂得不能在老娘面前对婆娘太好,等到夜里回房了,有的是机会哄婆娘开心。
因为有楼岚这个能说会道的楼家老二回来,整个昏暗的堂屋里都多了许多欢声笑语,气氛很是热闹。
角落里,挨着姐姐一起坐的花花朵朵埋头苦吃,一边吃还一边含糊不清地咬耳朵。
花花:“小叔真好,回来就能让我们吃上肉!”
朵朵:“嗷,肉好香!是啊小叔还给我们喝糖水了,真甜!”
只有已经进入抽条期,身材像跟长条竹竿子的八岁楼莲深深叹了口气,堵得胸口发慌,却又说不出什么指责两个妹妹的话来。
毕竟曾经的她,何尝不是也一心认为家里坏的是小婶,小叔是大好人呢!
只有长大了,走出去了,见多识广后,楼莲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他们家一直以来深藏不露的居然是小叔。
这个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瞧着就不像是会算计的人,合该就是翩翩君子般的人物。
可实际上呢?频频使坏招占人便宜欺负他们家的小婶,根本就是被小叔推出来的挡箭牌,杀人刀!
楼莲心不在焉地吃着满是红薯的米饭,借着堂屋里暗淡的煤油灯灯光悄悄打量年轻时候的小叔。
乍然一看,剑眉星目,鼻梁挺拔,嘴角总是微微翘起,看人就带三分笑,目光温温和和的。
可仔细一看,眼型有些狭长,眼角有个往下勾的弧度,眼尾又微微上挑,分明是精明狡诈的狐狸眼。
再看唇,薄且唇线分明,是传说中的薄情唇。
恰好小叔转头笑盈盈地跟奶奶说话,楼莲看见了他收得干脆利落的下颌线。
或许是看人的目光不同了,反正现在重生回来,楼莲看小叔,真是哪哪都是薄情寡义的面相。
“怎么,小莲是不认识小叔了吗?”男人眼中闪烁着笑意,语气温和又不失亲近地问。
楼莲回过神来,发现一桌人都在看她,连忙稳住表情,扯着嘴角干巴巴笑了笑,还没想好该说什么话应付过去呢,楼老太就没好气道:“这个笨丫头也不知道像了谁,看人总偷偷看,阴阳怪气的,要是不改,以后出去了还不得被人当成贼娃子逮了!”
楼莲气得不行,心说有这么说自己孙女的吗?
对面风光霁月的男人就玩笑似的驳道:“妈,说什么呢,咱们家的孩子当然都像我。再说了,孩子还小,慢慢教就是了。妈养孩子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肯定能把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教养好。”
楼老太的脸板不住了,失笑着拍了拍小儿子胳膊:“你就护着她们吧!下午回来的时候喝口糖水都要分给孩子。”
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楼老太眼睛往大儿媳那边瞟。
等看见大儿媳脸上的感激时,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继续问起楼岚在学校的事。
楼莲就安静地看着,看爸妈老老实实干活养家,完了还因为一口糖水就对享受家庭资源倾斜的那个白眼狼感激不尽。
看两个小妹妹听小叔说中学的事,听得懵懂的小脸上全是敬佩向往。
看奶奶满心满眼都是对小叔的喜爱,看小婶时不时娇羞爱慕地瞥小叔一眼,手里的筷子但凡夹到好东西,都毫不犹豫地拐到小叔碗里。
整个饭桌上,焦点都在楼岚身上。
到此时,楼莲也不得不承认,在讨人喜欢这一点上,她再多修炼几十年,恐怕都比不上自己这位极品小叔。
想到此处,楼莲居然有点儿能理解为什么小叔年轻时勾搭上的那几个相好的一辈子都死心塌地对小叔好了。
哪怕结婚了,发达了,都心心念念着在镇里教书,住在农村里的小叔。
发达的那两个女人,年年都往小叔这里寄钱寄包裹,打电话比给自家老公打得都还勤。
没能发达的那两个,嫁出去大老远,等到农忙的时候,都要特意挤出时间自带口粮的颠颠儿跑来帮小婶干活,就怕累到小叔。
家里男人要管,还没拎起锄头要来揍小叔这个野男人呢,自己就先被家里的婆娘给揍了。
偏偏小婶还一点不介意,其他女人也都知道彼此,也依旧毫不介怀,就差结拜金兰了。
这可是几十年后也依旧被十里八乡的知情人们津津乐道的奇葩事。
以前楼莲只觉得费解,丢人。现在再回想起来,心里情不自禁升腾起一股佩服。
2020年最牛海王都不敢说自己能做到一分钱不花,就养出一池塘和谐相处的鱼儿。
吃过饭,楼老太撵了大孙女去洗碗,自己把桌子擦干净,回头将下午小儿子回来时全部上交的各种东西抱了出来,就着油灯,表情严肃认真得像是在开人民代表大会。
“小岚,你买的东西,你来给大家分。”
这也是老规矩了,楼老太大道理不懂多少,可有些个笼络人心的经验却也有一些。
每次小儿子从外面带了好东西回来孝敬她,她也不藏私,大大方方摆出来。
小儿子买来送给家里其他人的东西,她也收好,再找个大家都在的机会让楼岚正儿八经送出去,目的是好叫家里其他人知道,看起来为这个家干活最少的小儿子为这个家付出了哪些。
大家也都见怪不怪,楼岚笑着把百雀羚拿出来,老娘两盒,大嫂一盒,自己婆娘一盒,剩下一盒,又递给了大嫂。
然后在大嫂王开芳惊诧的目光中诚恳地说:“小莲那孩子也不小了,该注意下脸蛋儿。还有花花朵朵,被风吹得小脸都皲了,该擦擦,用完了我再去买。”
王开芳又是受之有愧又是感动地推拒:“小孩子家家的,哪用擦这些,再说了,我这一盒,够我们母女四个擦好长段时间啦,这盒二弟收着,看是给娘也好,给弟妹也好。”
楼老大楼岩憨厚地笑着点头:“就是,我们都是在村里干活的,你大嫂哪用得上这个。”
楼岚不赞同地看他:“大哥,再是农村的,大嫂也是女同志,该擦就得擦。再说了,我买的这个都是盒子上有瑕疵的,人家百货商店里都是内部处理,我有认识的人,没花几个钱就能买到。”
不等两口子再说什么,楼岚一锤定音:“好了,大嫂你拿着,别舍不得给三个侄女用就成。妈,我拿回来的挂面,记得分一些出来送去姥姥家,马上就要农忙了,拿过去也好给几个舅舅表哥打上午茶。”
打上午茶,就是农忙的时候半上午大概十点左右,会给干农活的劳动力单独再吃一顿,或是稀饭馒头包子,或是鸡蛋面条。
这年头,白面面条还是稀罕货,一般的人家都是舍不得吃的。
逢年过节走亲戚时,拎两把白白净净的挂面,已经是十分体面的礼了,上了亲戚家都是要被热情款待的。
主动安排好给姥姥家的礼后,楼岚又对王开芳说:“大嫂,这次挂面没买多少,王叔叔那边就只能委屈一点,舀几碗白面粉送过去了。面粉不比挂面来得方面,不过看是擀面条还是做包子馒头,也挺方便的。”
楼老太并不反对,不过嘴上还是说:“给白面儿都算委屈了?那干脆就啥也别送得了!本来就都是你拿自己工资买回来的,都说了让你别太实心眼儿,都已经上交一半工资了,留下的还得在镇上吃吃喝喝,买买本子笔那些,都往家里花,你这一个月辛辛苦苦教的书,不是白忙活是啥!”
刚端着盆洗碗水出来倒的楼莲恰好听见奶奶说小叔太实心眼这一句,好悬没一口气噎死,却也忍不住对外面黑乎乎的天翻了个白眼。
小叔是实心眼儿的人?那这个世界上绝对再没不老实的人了!
小时候还没分家时,每年都是这样。小叔“大方体贴”地自掏腰包安排家里几个女人送回娘家的东西,其实都是算计好了的。
不管是小叔的娘舅家还是她妈妈的娘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厚道人,收了礼,勒紧裤腰带都要争取还一份更好的回礼。
既然送出去的东西是小叔自掏腰包置办的,那还回来的礼,当然是要优先安排给小叔。
换了小婶那个不厚道的娘家,她小叔就每次都不主动提什么,但凡送回去三瓜俩枣,都要暗暗撺掇着小婶把娘家闹得天翻地覆。
多来几次,张家自己就不敢收这边什么礼了,就怕收棵老梆子白菜,都要被这个不孝的出嫁女闹回去半口袋花生填补。
还不等楼莲吐槽完,堂屋里又传来她亲妈说的话。
“不委屈不委屈,白面可是好东西,二弟,还是留着家里自己吃吧,等放完假你回镇上的时候,我跟娘揉了面蒸上包子馒头,你带去吃也方便些。”
她亲爸也紧随其后:“是啊,二弟,你教书也不容易,学校里孩子皮,你又是教的数学,成天费脑得很,该注意身体,别亏待了自己,家里有我这个大哥呢,别总惦记家里这一摊子事。”
“大哥比不上你聪明有脑子,可一把子干活的力气还是有的,今年天气看起来还不错,只要勤快点,肯干活,肯定又是个大丰收”
屋子里的大人还在说话,气氛很是和谐,楼莲却听得很不得劲儿,脑子里琢磨着要如何撺掇爸妈分家。
直接朝爸妈那里使劲,肯定是不行的,两个人到老都一心一意觉得小叔是好人。
分家的事要慢慢计划,家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钱。
今年根本就没有大丰收,反而是等到要丰收的时候连天的特大暴雨,把粮食都给糟蹋了,还有他们大队的水库年久失修决了堤,冲垮了队上好些水田的田埂,稻子没了一多半,水库里每年能给大家添些额外收入,养得快捞起来卖钱的鱼也没了,许多人家都传来哭声。
等到九月,学校里就有许多孩子辍了学,楼莲也差点成为其中之一,两个妹妹原定上幼儿园的时间也又往后推迟了一年,她爸也咬牙硬着头皮背上行囊,跟着山那边的人一起出去打工去,结果没几年就出了意外被人抬回家
“大姐,小叔给的糖。”
二妹花花依依不舍地伸出手,脏兮兮的小手里放着两枚外面透明,里面裹着朵漂亮红花的糖。
这种糖看起来好看,实际上是很廉价的一种红薯糖。
小时候的楼莲却对它情有独钟,以至于长大后都时不时在网上淘这种打着“八零后怀旧”标签的糖果。
到这会儿,楼莲才恍惚想起,自己小时候时不时能吃到这种糖,确实是托了小叔的福。
否则家里对她们极度瞧不上眼的奶奶,没分家前手里真是一分钱都能攥出水来的妈,成天只知道埋头干活的爸,哪会有人愿意买糖给她们三个丫头片子吃啊。
朵朵看大姐傻乎乎的望着,眼睛一亮,故意可怜巴巴地咬着手指头问:“大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糖?给我吃好不好?”
其实想尝尝的楼莲看三妹那渴望的小模样,哪里好意思跟真小孩儿争糖吃,咽了口唾沫,笑着表示自己不喜欢吃:“不过也不能给你一个人,你二姐也该分一半。”
朵朵噘嘴:“一颗糖又分不开。”
楼莲坚持:“我用刀切开!”
三妹性子有点像小叔,争强好胜的,什么好处都想往自己兜里揣。从小到大,除了小叔,就连亲妈都别想从她兜里分出点东西来。等到长大了,不管她说多少实事来证明小叔面善心恶,三妹都不听,还因为她说小叔坏话,时常与她这个大姐发生争吵。
说多了都是泪,楼莲看着这个糟心三妹,下定决心要把她的性子给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