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这么多钱刚才我居然拎得那么随便”的后怕感,接下来的一段路上,哪怕明知道自己是坐在小车里,不可能有人扑上来抢,楼道财还是死死地把装钱的背包捂在怀里。
知道这样才能给老爹带来安全感,楼岚也没劝,只是有意把老爹注意力引到其他事上面去。
楼道财本就对儿子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怀着万分迷茫与疑惑,楼岚有心这么一引,整幅心神都去听儿子说之前创业的想法以及之后创业的过程去了。
当然,期间捂着怀里背包的双手,依旧是那么强健有力。
村里的公路是这两年村村通政策时修的,也不知道是上面设计,还是下面偷工减料,宽度不够,每次对面来辆车,都必须有一辆车找个能下马路的拐角处将自己戳进去,对面那车才能过。
今天赶集,哪怕乡下没啥人了,可开车拉客的面包车摩托车还是有的。
楼岚一路上或让车或等车让,免不得嫌弃麻烦,抽空就跟旁边的老爹说:“爸,等我以后赚了大钱,干脆把咱们这条马路修一修,不说多宽,总得双车道吧。”
楼道财就是个地道的老农民,能给儿女最大的选择自由,本身见识却并不算宽广,如今听儿子这么说,不免笑着随意道:“那你就努力挣钱。”
话里话外都没太把楼岚这话当回事。
楼家村距离镇上只六里路,走路脚程快的也就二十多分钟,开车虽然走走停停,到底比两条腿快,十来分钟也就到了。
两人回到村里,车还没停好,一早就等在楼岚他们家院子里的人听见车停下的响动,就有心急的人站起身从院墙上探头看出来。
等看见楼岚跟楼道财从小车里钻出来,那人眉眼都飞起来了:“嘿,三娃子回来了!”
这可真是戳了马蜂窝似的,众人一窝蜂就从院子里跑了出去,楼岚那边才刚关好车门呢,就被一群老太太老大婶给围住了。
楼岚心知肚明,偏还一脸惊讶:“姑奶,三舅婆,你们这么早就过来了?”
大伙儿哄笑,你一眼我一语地玩笑道:
“这不是盼着你回来嘛!”
“对啊,这一个月,我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哩。”
楼岚摊手:“得,我可知道你们等的不是我这个人。”
他也没拐弯抹角推三阻四的意思,回身往自己老爹怀里抱着的背包上一拍,十分爽快地说:“大家先一家派个代表,妈,你把当初记账的那个本子找出来,我们先一家家对个账,对完了等人到齐了,咱们就发钱!”
噢!!
大家高兴得直拍手,“我们家老头子赶街去了,要不然等他回来领?”
“我家就不用等了,老娘就可以当家作主!”
说这话的大婶拍着胸脯故作豪迈,惹得其他人一通大笑。
众人边说,边簇拥着楼岚两父子往院子里走,整个氛围是热烈而激昂的,人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灿烂笑容。
赵淑芬还没来得及为儿子的归家高兴呢,就得忙这忙那,可忙得高兴,忙得轻松,一张脸都笑痛了,还是忍不住想笑。
一大早家里就来了十多个人,这会儿楼岚回来,还放话要返利了,不少人就跑回家叫当家的,不多时,呼啦啦一下子就来了二三十号人,更有赶集回来凑热闹的。
人太多,堂屋里宽敞也站不下,索性就在院子里清点得了。
一家三口都在院子里忙,楼岚的手机则开的震动,刚回来就随手丢到了堂屋桌上。
阴差阳错间,楼岚他们就都没注意到家里的三个手机都要被人打爆了。
远在S市的楼芳往家里打了十多通电话都没人接,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等了,火急火燎把女儿送去幼儿园,又跟已经去上班的丈夫打了电话说了这件事,在丈夫担忧的欲言又止中连行李都没收拾,空手拎个手提包就跑去了机场。
从S市回N市是没有直飞航班的,只能飞到四川的首府,再转高铁到N市,又从N市转车回村里,前前后后,估摸着等到家的时候也得下午了。
可是来不及又有什么办法,让她就留在这边干等着,她也等不了啊。
一路上楼芳还在跟离家近的二妹通电话,就盼着自己赶不及,二妹能及时赶到。
已经在路上的楼家二妹楼慧这会儿也是急火上头,要不是担心安全问题,她都要催着丈夫把车再开快点了。
跟定居在沿海S市的大姐不同,楼慧当初也是在沿海城市打工,不过找对象时却是找的高中同学。
两人谈了几年,年纪差不多了,就一起回老家办了酒,婚后两口子在老家的一省首府C市租了房子,楼慧在百货大楼里当柜姐,丈夫则开起了“野猪儿”,也就是所谓的野的士。
C市外来人口多,又是西南地区最大的枢纽,交通需求大,开野的士平时跑跑市内,偶尔接个去其他市的“长途”,一个月下来也能攒下不少钱。
这次要用车赶路,也幸好家里有自己的车,否则还要耽误不少时间。
眼看着老婆急得一个劲喝水擦汗,赵江也急,不停转眼去看她。
楼慧发现他这动作,知道自己不能乱了阵脚,只能强压着急切,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看我干啥?好好看前面!”
楼家两姐妹里,作为老大的楼芳更加温柔体贴,二妹楼慧反而更加泼辣爽利。
小两口里,也一直都是楼慧当家作主。
被老婆骂了,赵江反而松了口气。
能抽空来骂他,说明老婆现在没那么紧张了。
赵江努力笑了笑,不再转眼了,双手把着方向盘,跟端着个盆似的,嘴上却不妨碍地叮嘱:“老婆,你也别太着急,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受影响。老弟怎么说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爸妈也不是不管事的,既然爸妈都说了老弟不是骗人的,那这件事肯定有什么误会。”
老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
赵江的话才刚说完,楼慧就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动得厉害,连忙拍了拍胸口给自己舒气,另一只手也轻柔地在肚子上揉着圈安抚受惊的孩子。
摸着肚子上鼓起来的一块,楼慧叹了口气:“老弟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都是眼高手低的,就上了个二流大学,成天觉得这里屈了他的才,那里又不如意的。这都毕业多久了,还没个固定的工作。”
可到底是自己老弟,楼慧也不想太埋汰,转而说起父母来:“爸妈能管事,可他们俩哪知道非法集资的厉害,你说说着投多少返多少,这么好的事,老弟能不想着我跟大姐?”
区别老弟是不是骗人,居然用有没有来忽悠自己两个姐姐来判断,赵江也是讪讪然一笑。
不过还真别说,如果这次的事是真的,他这个妻弟也算是还有点良心,知道不能骗两个姐姐的。
这些年妻弟再混不吝,也从来没拖过两个姐姐的后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楼芳跟楼慧再如何疼弟弟,她们俩的丈夫及婆家也都没对此事多说什么。
“哎哟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要不是小柔不忍心,今天一大早就偷偷打电话过来通风报信,等人都进去了咱们才能知道。”
“早知道先前我就该赶回来把楼岚这臭小子给拧着耳朵让他把钱一家家还回去!”楼慧揉着肚子,又操心起这件事要如何了解。
“也不知道他把钱花光没有。”楼慧嘀咕一声,就没有接着再说什么了。
反而是赵江心疼老婆,忍了忍,到底开了口:“要是缺的数目不算大,咱们攒着买房子的钱”
楼慧瞥了他一眼,孕期格外感性的她顿时就红了眼圈。
深觉窘迫,楼慧假装眼睛被睫毛戳了不舒服,别开脸抬手搓眼睛。
这边正在比速度,村里却热闹得跟过年一样。
乡下人平时没事,赶集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早去早回,楼岚他们在院子里闲唠了半个来小时,村里该回来的人就都回来了。
楼岚家不算小的院子里呼啦啦站了不少人,眼见着差不多了,楼岚就站起身,举高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接下来,咱们也不啰嗦,投资了的人就派一个人来这里排队,先把这个月的返利领了,有想要把本金一起拿回去的就在领钱的时候登记一下,稍后再单独返退。”
听说终于要发钱了,众人嗡嗡声作响,有人表示自己绝对相信楼岚的本事,要继续投,反正这次领了红利,也算是回本了。
却也有秉持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想法,琢磨着是不是要见好就收,谁知道之后会不会有别的变故啊。
现在把本金拿回来的话,虽说之后就不能挣这么多钱了,可好歹也已经到手了足够多的钱。
那边楼岚还在说话,让大家领了钱再等等,别急着走,他还有事想跟大家说说。
可是下面始终有人说话,嗡嗡的,这话多少人认真听进去了,楼岚就不管了。
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以后再有人提起来,他也是占理的一方。
楼岚转身重新坐下,从老爹那里拿了背包放在刚才就被一群热心村民帮忙搬出来的桌子上,拉链拉开,口子往下一压,一堆小粉红就露了出来。
说得再多也比不过红彤彤的票子来得刺激,钱一露出来,大家哗然一声,就安静得像鸡崽,一个个就眼巴巴盯着钱。
老实说,赵淑芬也被这一大堆钱给刺激到了,想到这些都是要发给别人的,心里一丁点也不痛,那肯定是假的。
但想到儿子能挣这么多钱都是因为之前大家的“投资”,赵淑芬也就悄悄咽了口唾沫,就强自镇定地开始拿着笔跟本子,坐在那里准备做登记。
楼岚在旁边看着排队到跟前的人念一个名字,赵淑芬唱个数,他就把钱数给对方,然后赵淑芬就用笔把名字后面的“五月红利”这一栏给打个对勾,表示这个月的已经领了。
至于楼道财,就站在两母子身后,姑且算作是临时保镖吧。
排在前面的领到了钱往旁边一站,立马就被围观的人团团围住,一个个怂恿着数钱看真假,等确定了数目真假后,先前没“投资”的人羡慕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不等领钱的人领完,就有人跑去找楼岚,问现在还能不能投钱。
楼岚忙着数钱记人呢,只让来拉扯自己的人等一等。后面排队等着领钱的人也对打扰楼岚的人怒目而视,更有泼辣的老太太嘴一努,就骂起了人。
“个塞塞炮眼儿的,莫要耽搁我们拿钱!”
“就是就是,三娃都说了等一哈等一哈,急到回家啃牙刷儿脑壳说?”
“哪个都不准闹岚岚,哪个闹我就请他吃瓦片儿!”
被一群老娘们儿齐声怒怼,那几个来拉拉扯扯的人也不敢惹了众怒,又急又慌地在旁边老老实实等着。
这里正发钱发得场面热烈呢,众人都没听见外面有啥动静,等到一行公安厉声呵斥着谁是楼岚时,众人才是一惊。
院子里虽说挤得很,可老百姓对公安的敬畏是融进了骨子里的,回头一看是公安来了,虽然满脑袋问号,大家却还是下意识让开一条道。
“这是啥情况?”
“好像是来抓楼岚的?”
“不是吧,为啥抓岚岚?”
“难道是楼三娃在外面干了啥犯法的事?”
嘀嘀咕咕的话比一窝蜜蜂还嘈杂,赵淑芬跟楼道财也是一慌,无措地去看儿子。
众人的议论声中,被两个年轻人带进来的四名公安也看见了站在桌子后面的楼岚。
第一感觉,就是这小伙子长得确实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是个骗人的好料子。
随后就是可惜,长得这么白白净净的,据说还是个大学生。干什么不好,怎么想着回村骗一群老人家的棺材本呢。
“你就是楼岚?”
为首的国字脸公安板着脸用锐利的眼神审视楼岚,其他三个人观察好了院子里的地形,稍微分开几步,把院子唯一出入的大门给无形中挡了个彻底。
这是防备着嫌疑人逃跑。
楼岚看了一眼刚才就往旁边站着缩小存在感的两个同村年轻人,没说什么,站出来点头,“对,我就是楼岚。公安同志,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倒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事到临头了还能如此镇定,四个公安对视一眼,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别的自己不知道的误会。
楼岚这个当事人都一副全然配合的态度,公安的表情也稍微和缓一些,上前几步,先扭头看了看周围还围着的乡亲,问楼岚:“现在我们要对你进行一些问话,是在这里问还是进屋?”
楼岚早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坦然一笑,“是跟我一个人有关的还是跟大家伙儿都有关的?要是只需要我一个人配合,那不然就等一等?我们这钱还没发完呢,后面排队的人得等急了。”
还没领到钱的人这会儿确实着急了。
谁知道公安来找楼岚到底是啥情况啊,万一这钱来路不正,公安给没收了咋办?
至于楼岚到底犯没犯法,除了跟楼岚家关系亲近的几家人,更多人是怀着事不关己的心态来看待的。
这也是正常的,同村的人,哪怕是有亲戚关系,那也是能帮就帮,不能帮,总不能逼着他们不顾自己的小家庭吧?
涉及到钱,公安看了看已经拿到钱的人,再看书桌上书包里剩下的钱,歉意地摇头:“抱歉,这些钱暂时恐怕不能动。说起来这件事也算跟大家都有关的,必要时刻或许还需要大家来做个登记。”
没拿到钱的人急了,可又不敢当场反驳,只能跟身边的人嘀咕议论。
话已经说到这里来了,公安也不废话,直说有人报案,说楼家村的楼岚在非≈法≈集≈资骗村里人的钱。
报案的两个年轻人这会儿也不得不站出来,顶着一群村里人的怒视强自镇定地又把这事儿给说了一通:
“一个月前,我知道我奶奶把家里的三万块钱”说这个话的是姑奶家的大孙子楼迅,话才刚开头,姑奶就气呼呼地从人群里挤出来,一把拧住大孙子的耳朵怒吼:“啥叫家里的钱?这是我的!我的!我想咋花就咋花,拿来点火都跟你这臭小子没半毛钱的关系!”
楼迅哎哟哟一通叫,歪嘴咧牙地求饶:“奶,奶你别拧我呀!这种事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也就骗骗你们这些老年人。你看公安都来了,你咋还不信我咧!”
旁边的一个瘦公安插嘴:“小兄弟话不对啊,不能说我们来了就是给人定罪了,现在我们还只是询问阶段,都不能把人称为犯罪嫌疑人。”
询问过后事情是属实的,才能正式立案追究法律责任,到时候才能这么称呼。
另一个被大家委以重任,回来报案的小伙子楼海眼见着楼迅被他奶奶当众拧耳朵叫骂,缩了缩脖子,胆战心惊地往自己爷爷那边瞅。
不瞅不知道,一瞅,就被自家爷爷那吹胡子瞪眼的气恼样给吓了一跳,不敢多吭声了。
要说现在这情况,也让两个来时还理直气壮气势汹汹的年轻小伙子懵圈。
早在半个月前,在外面打工的年轻一辈就陆陆续续知道了村里这件事。家里老人没“投资”的,就打电话回来让老人稳住,千万别上当受骗,顺带幸灾乐祸或者唏嘘感慨一番其他人居然那么轻易就上当受骗了。
家里老人已经“投资”了的,则是又气又怨,没少打电话回来跟老人吵架争辩的。
眼见着老人们这边说不通,年轻人里拉了个微信村群,众人就在里面商量起要怎么把受骗的钱追回来。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别说,还真让他们商量出了个法子。
不过一开始他们是没想到楼岚会这么老老实实按照一月之期回村的,他们想的是要想办法把楼岚给骗回来。至于在此之前,大家约定好了不能走露风声,免得打草惊蛇,让楼岚知道后就彻底跑了再不回来了。
能抓到罪魁祸首,大家也不愿意对赵淑芬楼道财这两口子动手,毕竟怎么说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
楼岚是什么德行,这些年大家还能看不清吗?楼二叔两口子肯定也被他骗了。
如此这般,直到昨天得知楼岚要回来,这群人就让本身一直在N市工作的两个年轻人代表大家回去报警,然后火速把楼岚给按在家里逮住。
既然楼岚回来了,肯定是想要用返利来骗大家继续投更多的钱。
这样的话,他肯定会带一大笔钱回来,这样一来,大家受骗的钱也更有追讨回来的机会了。
可怎么也没想到,公安都上门了,楼岚还这么镇定自若。
楼迅跟楼海刚才站了一会儿,也从大家的议论中知道了楼岚居然一开始就透露了不愿意继续“投资”的人可以把本金一起领回去。
所以说,楼岚哪来这么多钱当“饵”?
难不成这家伙还在其他地方干过这档子害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