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怎么那么长啊。
他奔来便觉得自己跑了好远,回程时更觉得这条路没有尽头。太阳依旧明艳,他却感到双手冰凉,没有力气。
在恍惚中迈步,他不知行过多久,才走到白色的沙滩椅前。
温凛没在伞下,他站在不远处的阳光底下喝冰镇啤酒,对方背对着他,身后拖着矮矮的影子,喝完啤酒就转过了身,朝他走过来。
此时他脸上的斑痕略有退却,不再鲜红如血般可怖,却依然显眼。丈夫走近了,瞧出所以然的时候,眼神忽然变了:“你……”
他忽然就忍不住了,冲过去扑到丈夫怀里,泪如雨下。
温凛察觉事情有异,搂着人在后背抚摸几下,把沙滩椅等物品退租后,将外套披在傅观宁的头上,抱着对方走到沙滩入口处,叫了辆车回旅馆。
傅观宁在熟悉的黑暗中得到了一丝安慰,可依旧是哭,止不住地哭。
他知道温凛不介意他这丑样子,可是他却无法以妻子的身份将这样的丑态露给丈夫看啊。
明明可以很开心的一天,为什么要遇上那样的事?为什么偏偏在那一刻他的防晒霜时效到期?
他觉得老天和他开了个不小的玩笑,他人眼中一场十几分钟的闹剧,于他而言,是丢了脸,严重程度则堪比要了他的命。
车在上行,颠颠簸簸,他在衣服下捂住嘴,尽量阻隔自己的抽泣声,刚才在海滩上已经很丢脸了,他不能再在人前给丈夫丢脸。
车开到旅馆,丈夫捉住他一只湿漉漉的手,慢慢将他带下车,又抱起他,将他一路抱到房间里。
丈夫坐到床尾处,他坐在丈夫的腿上,双臂依然紧抱着丈夫的后背,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丈夫拍拍他的后背,问他:“好点了吗?”
询问的声音比较轻,所以听起来很温柔。
“嗯。”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回复道。
其实没好太多。泪水虽然止住了,但刚才落下不少,浸得他本就脆弱的脸部皮肤发痛。
“到底发生什么了?”
“有人抢我的戒指。”他说,“我去追,来不及打伞擦防晒……”
他的声音渐渐落下去,想起半小时前那场追逐,泪意又往上涌,他咬着牙用力把它压了下去,尾音里还是带了哭腔。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不过我还是追回戒指了……”
“何必搞成这样?”丈夫稍稍用力搂了他一把,声音里貌似带了怜悯,“追不上可以报警,丢了戒指再补买一个就是……”
“不能丢!”
温凛感到怀中的身体战栗了一下,自己猝不及防,重心后移,抱着傅观宁躺倒在床上。
“那不是普通的戒指,是我跟你的婚戒啊……”傅观宁忍不住了,很汹涌地哭起来,“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丢了就不会再有了……”
温凛盯着脑袋上尚且包着他外套的傅观宁看。对方像一只突然凶起来的小野兽,声势很大,却没有十足的攻击力,正在呜嗷呜嗷地叫喊:“它对我……很重要很重要……原因……你以前不懂,可是你今天应该懂得了……你看到我的脸,你应该认出我是谁了……”
傅观宁哭得直喘,然而温凛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任他抓着自己的衣服。
他哭着哭着,又心酸地笑了一下:“或许……你也根本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很清楚……他们把我挤到外面的时候,是你向我伸出了手,是你带我去医务室,是你给我脸上涂了药膏……”
他哽咽了两声,颤抖着嘴唇接着讲:“我喜欢你,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一直喜欢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别人……真的……你为什么不懂呢……”
“你……喜欢我?”
黑暗中,他终于得到了回应。声音不温不火,透着迟疑。
“对。”他承认了,却是满心悲苦。出口的话不能再咽下,假如温凛就此回绝他,他们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仅仅因为我那时带你去了医务室?”温凛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
“怎么能说是‘仅仅’呢?”傅观宁慢慢松开抓着他衣服的手,把手掌按在皱褶处,“从来没有人能够那样对待发病后的我……他们害怕我的样子,还有人嘲笑我是‘见光死’……你和他们不一样……”
傅观宁一眨眼睛,两滴泪在黑暗中不知所踪……不,是砸在了温凛白色T恤上。他看见纯棉的布料上有两粒灰蓝色的湿迹。
忽如其来的光明让他懵然地抬起头,原来是温凛把他头上的外套掀了起来——没有全掀,只将一半向后叠去,露出了他的脸。
他满面都是晶亮的泪水,一双眼睛微微肿着,眼尾是红的,鼻尖粉嫩嫩的,像兔子一样。
温凛伸手抹掉了他的泪,笑着问他:“我是特别的?”
他哼唧似的“嗯”了一声,含泪凝望着丈夫。
“所以就喜欢上我了?”
“嗯。”这次回答得郑重了一些。
温凛搂上他的腰,侧身把他抱到怀里,在他额角亲了一口:“怎么不早说呢?”
傅观宁有点搞不清楚情况,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如实答道:“怕说了以后你不肯见我。”
“这可怜的。”叹息似的接了这一句,温凛在他哭得嫣红的嘴唇上啄吻了一下,“先去浴室洗把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