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倒不觉得这是废话,只是自家爷……在苏千户面前脸皮厚得刀剑不穿,在旁人面前倒是薄得死要面子。
好在,今夜倒是什么意外之事都没发生。
翌日一早,苏幕便去了太子殿。
今儿是回殷都的日子,这一回……怕是没什么机会再来煜城了,江府那些事只能留待以后慢慢详查,心里有憾事,却无法纾解,毕竟该死的不该死的,都让栾胜折腾得一干二净。
原就是十多年前的旧事,如今真的只能长埋地下。
“其实本宫还是挺喜欢这煜城的。”李璟更衣完毕,转头瞧着苏幕,“伺候本宫束发。”
苏幕行礼,躬身近前。
哪知,她刚拿起了玉篦子,栾胜便进了门。
“太子殿下!”栾胜行礼。
对于栾胜,李璟是有所忌惮的,自己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栾胜的分量极为重要,身为太子,既要威压于栾胜,又得极力笼络他。
“栾督主都准备妥当了?”李璟问。
栾胜笑了笑,款步行至苏幕跟前。
苏幕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快速往后退了一步,毕恭毕敬的将玉篦子递到了栾胜的手里。
“太子殿下放心,奴才早已办妥,待您用完了早膳,便可启程离开煜城,沿途官吏皆已受命,这一路上会好好的伺候殿下周全。”栾胜动作麻利而轻柔。
到底是宫里伺候的,三下五除二便将李璟的发髻,梳得油光水滑,甚是端正。
苏幕静静的立在一旁,尽量降低存在感。
只是,栾胜进来得太过及时,让苏幕有一瞬的晃神。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传膳。”栾胜低喝。
苏幕醒过神来,当下行礼,快速退下。
瞧着自家爷这么快就出来了,年修还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每每进了太子殿,哪回不是在里面待了很久,太子才肯放爷出来。
今儿……
“是督主的缘故?”年修近前,低语。
苏幕点点头,“别说话!”
“是!”年修颔首,紧紧跟着。
待传了膳,也是栾胜在里面伺候着,苏幕倒是落了一身清闲,从始至终都没有搭手。
李璟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苏幕身上,奈何当着栾胜的面,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只能就此作罢,草草的用过了早膳之后,便踏上了回殷都的马车。
因为此前乘船被袭击,李璟至今心有余悸,是以回程便以陆路为主,再也不敢轻易上船。
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煜城,以沈东湛的锦衣卫为先,东厂苏幕殿后,栾胜则极尽恭谨的跟在李璟身边,以至于李璟再也不似来时这般轻松惬意,更不敢肆意的为所欲为。
这倒是省了苏幕不少麻烦,不至于动不动被召进马车,费心应付李璟,委实乐得自在。
“爷,有督主在,太子殿下倒是省了麻烦。”年修低声开口,“左不过,督主如此这般,似乎破有深意啊!”
苏幕谨慎的环顾四周,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极为警惕的,“不管有什么深意,只要不用面对太子,便也罢了!”
“是!”年修点点头。
兀的,苏幕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似乎是喊什么“顾公子”之类?
“公子,是他们!”年修瞧着侧边的小径。
顺着年修的视线方向望去,苏幕瞧见了从小径汇拢而来的温驰,不由的拧起了眉头,“怎么又是他?”
“顾公子!”待靠近了,温驰又唤了一声。
李璟的马车走在前面,顾西辞的马车走在后面,云峰策马相随。
听得这动静,顾西辞掀开了车窗帘子,打眼瞧着外头的温驰,不由的眉心微凝,此前伤得那么重,这才多久,居然便生龙活虎了?
“顾公子?”温驰终是被拦在了队伍之外。
这毕竟是回殷都的官家车队,岂是谁人都可以靠近的?
“公子?”云峰轻唤,“怎么处置?”
顾西辞敛眸,“去跟苏千户说一声,且让温公子过来一趟。”
“是!”云峰策马向后。
苏幕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便也没多说什么,既然顾西辞想跟温驰说几句,倒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耽误行程,她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不要说太久。”苏幕叮嘱。
云峰颔首,转回。
温驰这才得以靠近马车,转而弃马入了车内。
“顾公子!”温驰笑了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离开煜城,现下是否要回殷都?”
顾西辞报之一笑,“差事办完了,自然是要回殷都的,温公子这是要去哪?”
“顺路!”温驰回答,“温家在殷都有生意,但是近来经营不善,家父一时半会的不能回来,所以我得过去看看。也许要在殷都待上一阵子,也许很快就回煜城!”
凡事,说不准。
“伤势如何?”顾西辞又问。
温驰捂着肩头,“出发前,敷了点止疼之物,如今整条胳膊都是麻木的,想必能撑到傍晚时分,只要伤口不裂开,不大出血,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习武之人,奔波在外,都是惯了的!”
“有伤在身之人,不该长途奔波劳累。”顾西辞仔细瞧了瞧他的面色,转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此去殷都万里之遥,这一路可够折腾的,温公子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温驰抱拳,“救命之恩,未能报答,原以为没有机会,如今倒是老天爷长了眼,待到了殷都,我必定得好好请顾公子和云公子喝酒。”
“不必客气。”顾西辞道,“路见不平,理该拔刀相助。”
温驰深吸一口气,将一枚印鉴搁在了小方桌上,“这是我殷都,温家茶庄的信物,到时候有什么事儿可拿此物来茶庄寻我,我温家必定倾力相助!”
商队和官家队伍是不能一道走的,毕竟官家队伍里还有锦衣卫和东厂,万一怀疑商队有什么图谋不轨的,那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所以,温驰出了这马车,就得离开。
顾西辞原是不收,但耐不住温驰的恭敬,只道了一句,“来日到了殷都,必定完璧归赵!”
如此,温驰才满意的离开马车,立在道旁,瞧着车队渐行渐远。
期间,沈东湛回头看了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也未曾派人过来查看。
及至午后,车队才在山脚下休息。
李璟腰酸背痛的从车内出来,坐在树下沉着脸,然则,瞧了一圈也没瞧见苏幕的身影,胸腔里那把火更是燃得愈发旺盛,发了好一通脾气。
“爷,没瞧见苏千户,顾西辞也不见了!”周南低声开口。
沈东湛将手中的水袋丢给他,“瞧着点,我去看看!”
“是!”周南颔首。
人不在这儿,肯定是躲起来说话。
方才温驰来寻顾西辞,苏幕肯定是要问上几句的,毕竟她是那样谨慎的人。
果不其然,苏幕与顾西辞正站在溪边的树后说话。
“温驰来干什么?”沈东湛抬步往前,他没打算躲躲藏藏,也没打算偷听,“瞧着他模样,还真是想不出,当时被抬回去的样子。”
顾西辞点头,“的确好得太快了些,他自己的说辞,是上了止疼之物,暂时麻木了整条臂膀,所以不觉得疼痛,能赶去殷都。”
“他也要去殷都?”沈东湛一怔,转头望着苏幕。
苏幕怀中抱剑,“我与你的想法一致,觉得太过巧合,但之前也派人私底下问过,清风明月庄的确是经营茶园生意,附近的乡邻都是这么说的,而且这几年庄子里的生意不太好,所以老庄主和少庄主到处奔波。”
“他也说殷都的茶庄出了问题,所以去殷都处置。”顾西辞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他颧骨青赤,的确是有利器伤在身,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他这个法子,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沈东湛深吸一口气,“且不管是不是凑巧,仔细留心点,毕竟他也要去殷都,咱们来日方长!”
“走吧!”苏幕道,“咱们三个同时失踪,免不得会引人怀疑。”
沈东湛点头,“分开走!”
于是乎,三人头也不回的朝着各自的方向离去。
苏幕回去的时候,瞧了一眼周遭,没有发现栾胜的踪迹,不由的心下一紧,“年修,义父呢?”
“督主和奈风朝着那边走了。”年修忙回答,“奴才都盯着呢,您放心就是。”
如此,苏幕松了口气,“那就好!”
“爷,奴才觉得很奇怪,督主今儿怎么有点不太对头呢?”年修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怪怪的,“方才督主走的时候,还回头瞧了奴才一眼,吓得奴才差点躲起来,不过奴才一想,躲起来便是露了馅,干脆站在原地不动。”
苏幕点点头,“义父多疑,你若鬼鬼祟祟,他反而更怀疑你我。”
“是!”年修颔首,“爷,您说督主和奈风去干什么?”
苏幕不知道,只隐约觉得没什么好事。
他们去那边干什么?
那边,似乎是悬崖边?
悬崖上的风,呼啸着撩动衣袂,拍打在身上呼啦作响。
“如何?”栾胜负手立在崖边,身形立得笔直,只是指尖的佛串子,转得愈发快速,仿佛心内焦灼。
奈风躬身行礼,“奴才寻了一些老者打听过,李家老夫人说的话,的确有几分可信,满月宴和周岁宴的时间都对得上,不过关于江瑶,附近的人都不怎么见过,说是当时的江府,不只是一个孩子,所以他们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江府的小姐。”
“不只是一个孩子?”栾胜眸色陡沉,“这是什么意思?”
奈风解释,“江家待底下人极好,偶尔府内的家奴也会带着家眷进门,家中有孩子的更是得江无声欢喜,所以那些孩子经常去江府玩。江瑶原就不怎么露面,时日久了,附近的乡邻谁也认不得,到底哪个是真正的江瑶和江南?”
“混淆视听?”栾胜面色沉沉,“杂家给你的画像,可给他们瞧过了?”
说起这个,奈风满脸难色,“督主恕罪,十多年过去了,这些人原就与江府不熟,所见不过是闲暇一瞥,所听都是道听途说,即便有了画像,他们……哪里还认得出来?”
就算让当年的江瑶和江南,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他们都未必认得出,何况相隔十数年!
栾胜面色铁青,狠狠闭了闭眼,转头望着悬崖下,奔腾不息的江河,“是啊,十多年过去了,一晃眼的功夫!”
“督主?”奈风犹豫着,“怕是不好验证!”
栾胜笑得比哭还难看,眸中带了几分猩红,愤然间劈碎了手边的巨石,手背上青筋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