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过身去,嗓音很轻的说:“我的目标,从来都只是鬼傀儡而已。”
话音刚落,刚才还一边倒的战场形势突变,蒿里山的泥土中突兀地冒出了数不清的银白色藤蔓,瞬间就把密密麻麻的低阶鬼傀儡们裹缠其中,藤蔓柔软的枝条上长满了尖锐的细刺,刚一接触到鬼傀儡的皮肤,就贪婪的刺了进去。低阶鬼傀儡挣扎着,却完全无法抵抗看似柔软的藤蔓的力量,不少法力低微的,更是瞬间就被藤蔓搅成了血肉模糊的肉泥,一时间,整座蒿里山都散发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遍地的银色藤蔓蠕动着,翻搅着,形容狼狈的除妖师们踉跄后退着,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噩梦般的图景。高高的山巅上,慕凌熙手里攥着一根粗长的藤蔓,源源不断的鬼气正一刻不停的输送到他的体内。
男人勾起削薄的红唇,低低地笑了一声,轻声道:“我没骗你吧?鬼族这种贪得无厌又忘恩负义的东西……刚好适合当禁术的祭品,不是吗?”
说着,他深深地看了悬崖下的靳丞一眼,唇畔的笑意愈发暧昧。
他猛地抬起手,粗长的藤蔓从掌心冒了出来,猛地冲向悬崖下被层层藤蔓围困的靳丞和小鬼王,顾茗反应很快,蚕延金光暴涨,瞬间斩断了银白色的藤蔓。
短暂的阻拦,给靳丞和小鬼王争取到了突破重围的机会,两人一前一后的冲上悬崖,脸上的神情都不太好看。
小鬼王怒气冲冲,抢先质问道:“姓白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赶紧把我的族人放了!”
166以命相搏
慕凌熙瞥了气急败坏的小鬼王一眼,嗤笑道:“元翟,你们鬼傀儡挑选鬼王的眼光也太差了,就这点脑子,还想当人间主宰?”
靳丞目光沉沉的看向他,从牙根里挤出一句:“慕凌熙……果然是你。”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与自己一母同胞,却打从出生起就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的“兄弟”,心里满是沉重而复杂的情绪。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他都已经在人世间来回了两遭,就算重新想起来前世种种,却也已经犹如镜中月水中花一般缥缈,连曾经的那些仇恨和怨念,都变得没那么真实了。
他曾经不堪忍受的那些屈辱和折磨,逼得他走上了与人族背离的道路,他虽然从不后悔,可当他在翼望山巅看到手执鎏金色长剑,缓缓走来的顾茗时,心脏却还是重重抽痛一下,险些没忍住,唤出那个熟悉而宠溺的名字。
那是他的小茗啊……是他念念不忘,放在掌心里疼爱呵护的少年,是就算有着最丑陋的面容,心思却澄澈纯净如琉璃一般的少年……
元翟自问可以为了顾茗做任何事,可当全族的命运沉甸甸的压在肩头时,他却不得不提起手里的剑,跟自己最爱的人以命相搏。
那场战斗很惨烈,直到元翟受了致命伤,直到顾茗遍体鳞伤的力竭倒下,元翟颤抖着手指,把那枚如意结塞进少年的衣襟,长长的松了口气,颓然倒地。
他其实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并不想占领整个人间,可他是唯一一个拥有完整灵根的鬼子,他的命运打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他没得选择,只能像一个无知无觉的傀儡一样,在规定好的时间,做规定好的事情。
这也许就是鬼傀儡一族背负的诅咒,就算有朝一日成了鬼王,也只是一个沉默的傀儡而已。
靳丞重重闭了闭眼,伸手扣住顾茗的手腕,沉声道:“小茗,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我必须要想办法阻止他才行。”
顾茗扭过头看他,灿金色的瞳眸专注而深邃。
靳丞微微攥紧手指,嗓音带上一丝沙哑,解释道:“再怎么说,鬼傀儡也是我曾经的族人,我没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灭族……”
他做好了被顾茗拒绝的准备,毕竟鬼傀儡一族造了那么多杀孽,顾茗一向心系天下,眼里容不得沙子——
可顾茗并没有拒绝,容貌姝丽的青年点了点头,很轻巧却又很坚定地说了一声“好”。
靳丞有些怔愣,随即看到顾茗勾唇一下,轻声道:“毕竟……我一点都不想跟着他回大唐。”
就算大唐才是他的来处,就算他只是一抹鸠占鹊巢的孤魂,就算只在现代社会生活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可他却在这里收获了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友情和爱情。
他的身边不知不觉间多出了很多人,死缠烂打的靳丞,话唠婆妈的托尼,爱说爱笑的谢疏陵,冷漠自持的萧默,温柔善良的千乘,嘴硬傲娇的墨仄,还有懵懵懂懂的小毛球……他曾经那么渴望那么想要得到的东西,竟然在短短的几个月内,纷至沓来的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顾茗曾经想过,若是哪一天真正的顾茗想要回来,他一定干脆利落的让出躯体,遵从原本的命运,消散于天地间,可是到了现在,他却忽然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