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青年的态度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下来，清透的眸子里不再燃着怒火，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好奇。靳丞不明白这种转变是因为什么，可无论如何，要是能跟顾茗和平相处的话，总要比兵戎相见来得好。
所以他从善如流的坐过去了。
顾茗垂下眸子，轻声道：“放心，不会耽误很久，就问你几个问题，然后就去蒿里山。”
靳丞蹙眉，纠正道：“你不用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鬼傀儡不会伤害我的。”
顾茗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的问道：“第一个问题，你是慕凌熙吗？”
靳丞沉默了一瞬，一言不发的摇摇头。
顾茗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你和慕凌熙是什么关系？”
靳丞再次陷入沉默，半晌后，仍是摇摇头，并没有开口回答。
顾茗并不气馁，他扭过头，专注而认真的看着靳丞，缓缓开口：“那么，最后一个问题……靳丞，你到底是谁？”
漫长而悠远的沉默里，仿佛连风声都静止了，顾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点一点加快的声音，也能看到靳丞不停颤动着的眼睫。
顾茗在期待着某个回答，他在期待着靳丞说出那些隐瞒在过去的秘密。他有一种直觉，当那个秘密被揭开时，一切曾经的痛苦和折磨，都将得到解脱。
“我们曾经见过……”靳丞缓缓开口，像是在斟酌着用词，轻声道，“很久以前，在……翼望山。”
顾茗怔了怔。
从他的角度，就只能看到男人的半张侧脸。修长笔直的鼻梁，弧度完美的下巴，因鬼气而略显苍白的皮肤，这一切都让他显得有些阴郁，低垂的眉目更是带着淡淡的哀伤……在翼望山，他的确曾经见过一个有着类似气质的男人。
似曾相识的角度，似曾相识的面容，如果披上斗篷，把半张脸遮掩起来的话，那靳丞，就真的与鬼王元翟并无二致了。
顾茗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他捏紧掌心，哑声道：“……你是鬼王元翟？”
靳丞闭了闭眼，脸上划过一丝痛苦，无言颔首。
他是元翟，却也并不是元翟，他能想起与鬼王有关的一切，却也同时保存着作为人类的记忆，他能够操控鬼气，却也不会被除妖师的灵力所伤……也许就连元翟自己，都不曾想到有一日能以这样的形态再临世间吧。
顾茗同样想到了这一点，不由皱起眉头，喃喃道：“可这怎么可能呢……鬼族诞生于虚无，死后也将回归虚无，又怎么可能转世投胎呢？不，等一下……如果你就是元翟的话，那我……”他忽而止住了话音，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自己与元翟之间的恩怨。
也许是因为从未记起过翼望山巅那场决战的细节，所以除了那张苍白瘦削的侧脸以外，顾茗对大名鼎鼎的鬼王元翟无甚印象，可就算交集不多，前世的他也的确与元翟有生死之仇，那靳丞……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靳丞安抚性的笑了笑，低声道：“别想太多，元翟不曾怪过你，我也不会。”
顾茗却有些难以理解，蹙眉道：“为什么？”
靳丞的眼神越发柔和，轻声道：“你还记得那个如意结吗？”
如意结……顾茗的确还记得如意结，翼望山之战后，他在自己的随身物品里找到了一个染着血迹的如意结，那明明不是他的东西，他却鬼使神差般的留在了身边……
“那个如意结，是你送给我的。”靳丞眼底划过一丝怀念，柔声道，“你五岁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你，你把你娘给你的如意结送给我，祝我事事如意……那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我……永世不忘。”
“所以……”顾茗的嗓音有些发紧，哑声道，“所以在翼望山上，你其实……认出了我？”
靳丞笑了笑，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多说。
元翟的确认出了顾茗，可他是身系一族兴亡的鬼王，他也有自己的责任，断然不敢为了一己之私葬送全族人的性命，所以那一战，其实是公平的。作为除妖师，顾茗的确惊才绝艳，举世无双。
顾茗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得知了真相之后，他的心里反而沉甸甸的，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
无论靳丞是元翟还是慕凌熙，他们之间，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数分钟后，靳丞站起身，沉声道：“小茗，不要再拦住我了，我必须要去蒿里山，不然就来不及了。”
顾茗仰头看他，轻声道：“靳丞，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一个拥有着鬼王记忆和力量的人类，他会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战役中，选择哪一方呢？
靳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慢而坚定的说：“……我永远站在你身边。”
159朝生暮死
蒿里山离江都不算太远，小毛球回来以后，顾茗索性带着靳丞御剑而行，往东南方向飞去。
到了这种时候，已经无所谓认不认路了，按照靳丞的说法，只要一直朝着鬼气的源头去就可以了。经过摄影棚的时候，顾茗垂眸看了一眼，发现那个不断涌出鬼傀儡的黑洞已经被处理了，淡银色的结界困住了无数晦暗的黑色影子，不管它们如何挣扎，都冲不出那半透明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