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回来的。”
“别,别走……”
“师尊,你要原谅我。”
“不……别走……”
“……”
忽然从小憩中惊醒,江映离手一挥,近水楼台前的那扇窗“嘭”地一声关上了。
一个黑衣男子带着张金红相间的镂空蝶纹面具从门外闯了进来,近乎是直接将门撞开,仿佛调笑地道:“这一回你只关上窗,却忘了关上门!”
江映离沉声道:“阁下三番四次闯我太衍,到底所为何事?!”
黑衣男子沉吟半晌,面具后的眸子似乎在发光!他柔声地道:“我只是,有些想你了……”
江映离握住放在桌旁的落星剑,横剑相向!
黑衣男子用丝毫不见半点儿嘲讽的语气,道:“以你现在的修为,打不过我。”
江映离面色微变,握着落星剑的手便更用力了几分!
自从他在太衍云巅中醒来,几位师兄弟的表现一个比一个怪!
尹剑持几乎塞给了他无数的丹药药粉,方疏华亦每三日便来一趟近水楼台……
江映离最初两天还有些浑浑噩噩,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但是,当他某日打坐内视时,却瞧见腹内那个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的小生命!
他有孩子了!
且这孩子还在吸收他的灵力!!
他的几个师兄弟分明就知道这件事,若不是柳明坤的坠子,他早就发现自己腰腹的变形!
但孩子的父亲呢?是谁?!
为什么这孩子会在他的腹内,而他什么都不记得?
黑衣男子见江映离戒备得厉害,不由地更柔下了声音,道:“我听说你最近不太爱动弹,便连你的师兄弟们你都不想见……”
江映离冷冷道:“与你无关!”
黑衣男子道:“我只是关心你……”
江映离没有吭声,他几乎是盯着黑衣男子的面具,仿佛想从那面具上看出什么来……
黑衣男子靠近了两步,道:“你不该动刀剑。”
江映离皱紧眉头,长剑直接指向他的胸口!
黑衣男子道:“我好不容易才能来看你,下次……”他顿了顿,才道,“下次,恐怕要再过好长一段时间了……”
“……”
“……”
黑衣男子说了很多很多,绝大部分听起来都像是虚假关心的废话。
江映离面无表情地听他说那些废话,黑衣男子似乎说累了,见他无动于衷,便道:“我要走了……”
江映离仍握着落星剑!
黑衣男子有些留恋地道:“我真的走了?”
江映离不理他。
黑衣男子便离开了——他在太衍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江映离放下了落星剑,坐在小几旁,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这黑衣男子来过许多次。
光是他撞见的,便有不下五次!
有一日江映离莫名困倦,不想入定,趴在桌上小憩……
唇边微痒,一睁眼,却见个明晃晃的镂空面具凑在他眼前,而戴着镂空面具的人,在轻薄他……
孩子不会是他的吧?
江映离手指一紧,面沉如水,只觉得从前心如止水的心境仿佛有几百年那么遥远了。
他烦躁,苦恼,偶尔甚至有些愤懑……
肚腹里的孩子一日比一日大,方疏华甚至试探地问他,要不要现在就把孩子取出来……
他腹中的孩子已经足够大了,且他又非凡人。
孩子在他的体内,会不断地吸取他的功力……
他如今灵力不足,修为都似减退。
其实,把孩子取出来是最好的选择。
但不知怎么的,明明以男身孕子让他在师兄弟面前那般难堪,他却未曾应下方疏华的提议……
这孩子不会真是那个黑衣人的吧?!
太衍云巅的结界又被触动,丹宗丹房,方疏华将丹炉内的药捡了出来,叹了口气,收拾了东西上太衍云巅。
近水楼台之内,江映离果真又坐在他临窗的小榻上瞧着窗外的桃花发呆。
方疏华走至他床前的小几旁,将须弥戒子中的东西一并取出……
江映离忽地道:“你知道那个老是闯我太衍云巅的人是谁吗?”
方疏华不答,只道:“师兄,该吃药了。”
江映离沉默着,将方疏华递给他的瓶子接过来。
这瓶中是化开的丹药。
他尝不出是什么,也没有问过。
方疏华隔几日便会让他喝一瓶,几乎从不间断……
江映离将唇上些微的湿润擦去,肯定地道:“师弟,你们有事瞒我。”
方疏华道:“你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等你想起来了,就都知道了……”
江映离道:“我忘了什么?”他道,“你们这般避而不谈,看来隐情不小。”
方疏华观察了一下江映离的表情,发觉江映离并不像是怒极的样子。
自失忆后,江映离曾有段时间心情很不好,柳明坤认为他是记忆缺失而造成的不安烦躁,但他与尹剑持,都觉得江映离是受孩子影响。
“……凡俗之中孕妇都会有抑郁的征兆,莫不是师兄他——”
方疏华当时刚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便被柳明坤抽了一扇子!
阮舟摇走了……
而且他并未让江映离想起他,只给太衍留了张玉简便走了。
太衍众师兄弟本要为了江映离寻他。但寻着寻着,发现阮舟摇与古丁龄有往来,他们便把此事按下了……
偏阮舟摇还总是回来偷看江映离,也不知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尹师兄他已找到能让航一醒过来的法子了,等航一醒过来,你腹内的孩子正好也可以出世了。”方疏华道,“双喜临门。”
江映离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淡,仿佛他只是说了一个不好听的笑话……
方疏华有些尴尬地道:“这几日,你便多出去走走吧,别老是待在近水楼台里……”
江映离并没有应方疏华。
不过等方疏华走后,他还当真起身,出了近水楼台……
先前浑浑噩噩的那段日子,他多是在近水楼台中沉睡。
黑衣男子总时不时来骚扰他,他就更怀着说不清的心思,继续待在那近水楼台之中……
只可惜,他仍然不确定,那人会否与他腹中之子有关系。
“……师叔好。”
“……师叔好。”
“啊——是江师叔?师叔好……”
踏入丹宗之时,三三两两的弟子都向他行礼。
江映离只微微点头便算打了招呼——一如既往。
弟子们许久未见江映离,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什么问题。
江映离在丹宗逛了一会儿,看了几名弟子炼丹,便又往御宗去……
御宗的山头与丹宗最近,一大片一大片……因御宗要饲养灵兽的缘故,大片的山头都划归给了御宗管辖。
江映离便在去御宗的路上,遇到了一条大蟒蛇横在路中央!
蟒蛇有角,角如龙角一般。
江映离分明见它双眼黄澄澄,嘴大如盆,偌大的蛇身挡在路上,仿佛要刻意吓走上御宗的修士一般……
说起来,他这一路走来,倒也的确没见几个弟子走动。
“你是妖修?”江映离凝视着那蟒蛇半晌,忽地问道。
大蟒蛇仿佛慵懒,听见江映离的声音,方才昂起了它硕大的脑袋。
“……是你?”大蟒蛇的声音里竟有几分高兴,“好久不见——哎?你的肚子怎么好像肥了好多……”
大蟒蛇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他腹部的伪装,江映离浑身一震,手似乎想遮自己的腰腹,但刚伸到途中,便又放下了……
大蟒蛇吐了吐信子,有些疑惑地道:“为什么你只肥了肚子?”
江映离面无表情地道:“你是谁,为何会在我太衍山中?”
御宗虽然饲养灵兽,但是绝对不会饲养妖修!大蟒蛇分明就是妖修一流,绝不可能是御宗的饲养对象……
大蟒蛇道:“我是佘归真。”它摇晃了两下巨大的蛇身,道,“我不喜欢用人身,所以就用这个样子睡觉……”
江映离迟疑地道:“我以前……认识你吗?”
大蟒蛇愣了一愣,道:“你不认得我了?”
江映离平静地道:“不认识。”
大蟒蛇道:“上回我们见面,也,也没过太久啊?”
它几乎无法置信江映离的记忆力竟然能差成这样!虽然……阎浮提修士的记忆再怎么好也不可能比得上它。
江映离蹙眉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蟒蛇想了想,游了过来,用尾巴勾了勾他的衣袖,然后又往御宗游去。
江映离自然而然地跟上,没有御风,而是如普通凡人般在地上走着……
“大蛇——哎——我不是叫你变成人身再过来的吗?”御宗弟子情不自禁地抱怨,“你看那些小师弟,都被你吓成什么样子了!”
御宗外门弟子,几乎没有一个敢进到大蟒蛇十步之内的。
便是他们这些见过世面的内门弟子,有时候看见佘归真的本体,都有些毛骨悚然……
大蟒蛇却道:“你师叔!”它游到了江映离的身后,然后用脑袋把他往前顶了顶。
御宗弟子一见江映离便情不自禁严肃了起来,行礼道:“弟子见过江师叔。”
江映离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不必多礼。”
御宗弟子道:“师叔可是来找师尊的吗?师尊现在还在西边的山头那儿找灵兽……”
“不。”江映离道,“我只是过来看看。”
御宗弟子便领他往丹堂内堂去,还为他沏了茶水来。
江映离顺他的意喝了一杯茶,并不想久留,道:“你不必跟在我的身边,我只是想随意逛逛,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御宗弟子道:“师叔想逛什么地方,我可以带你去!”
江映离迟疑片刻,情不自禁看向了盘在地上的大蟒蛇。
大蟒蛇对那御宗弟子道:“我带你师叔逛,你走吧。”
御宗弟子犹豫了一下,对江映离道:“师叔若是有什么吩咐,过来叫我一声便是。”
江映离点了点头,
大蟒蛇有些兴奋地甩了甩尾巴,道:“我带你去看小可爱!”
江映离不解其意,跟着大蟒蛇便到了御宗的某个角落。
这里离其他灵兽饲养的地方都有些远。
安静,偏僻……
仿佛天然未曾被修士侵入!
大蟒蛇游到了一处地方,便停下了。
江映离发觉这是在一处结界旁。
结界内,偶尔可见某些木制品后面露出些绒毛,仿佛有什么活物躲在里面似的……
大蟒蛇有些贪婪地把自己的脑袋压在结界上,道:“你看它们,真肥啊……”
江映离静静地站着,不知怎么的,脑海中似乎有片段闪过。
结界内的活物偶尔出来跑动一下,但许是因为大蟒蛇在,它们都只敢出来透透气,很快就又跑了回去。
大蟒蛇似乎委屈,扭过头来对江映离道:“你徒弟还没把混沌莲珠还给我。”
江映离道:“……什么?”
大蟒蛇昂起脑袋道:“你徒弟还没把混沌莲珠还给我,租金——租金已经不够了!”
江映离道:“租金?”
大蟒蛇道:“一只鼠鼠,不够!”它吐了吐蛇信子,告状地道,“你师兄他不愿意多付租金,我吃亏了!”
江映离微微蹙眉,道:“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蟒蛇有些失望,毕竟,他带他来这里就是想让江映离补上他的“租金”。
黎宏飞的金丝鼠明明又下了许多小崽。但是黎宏飞仍然不愿意多付给他一直金丝鼠,哪怕是偶尔加餐他都不肯……
“你们阎浮提的修士都喜欢坑人。”
大蟒蛇把自己盘了起来,大脑袋放在最上面。
江映离隐隐触碰到了一层往事,可不知怎么的,硬是无法想起更多!
他徒弟?
混沌莲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他会忘得这般干净?
“——师弟!!”
黎宏飞骤然出现在江映离的面前,仿佛焦急赶来,气息都有些不稳。
江映离道:“师兄不是在西边的山头?”
黎宏飞拉了他一下,道:“你怎么过来了?”
江映离平静地道:“我就是四处走走。”
大蟒蛇瞧见黎宏飞出现,便用自己的脑袋拱了江映离一下,道:“混沌莲珠的租金到期了,你快点让你师兄补上!”
黎宏飞闻听此话便似生气,道:“什么混沌莲珠,你不要在我师弟面前胡说八道!”
大蟒蛇瞳孔一缩,仿佛泛出金黄:“我的,混沌莲珠,我的!”
江映离察觉到蟒蛇骤然而起的攻击性,不由地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黎宏飞有些含糊地道:“这,这个……”
大蟒蛇怒道:“你的,鼠,这么多!我又不,全都要!!”
着急,话似乎都连不成句子。
江映离有种荒诞的熟悉感,这种说话的方式,这种不熟悉的强调……他仿佛,真的认识这条大蛇似的。
黎宏飞道:“行,我给你。”他沉声道,“但你不能再骚扰我师弟,明天,我再给你!”
大蟒蛇便将它昂起的头颅都缩回去了,道:“这是你自己答应的!”
黎宏飞就把江映离给拉走了,仿佛怕佘归真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似的。
江映离道:“这妖修,我是不是认识?”
黎宏飞道:“它本在昆仑山修行——说认识,你也算……”
江映离道:“阮错在哪?”
黎宏飞一个激灵,失声道:“你想起来了?”
江映离面色微沉,道:“航一还昏睡着,我的弟子,能‘租’他混沌莲珠的就只有阮错——阮错在哪?”
黎宏飞道:“他,他……”他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江映离道:“我有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他闭目,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想再确认什么似的……
“关于我这弟子,我忘得最多!”
若非佘归真提起,他不会意识到,他对自己小徒弟的记忆竟只有一个模糊的大概。
他就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小徒弟,连什么时候收他为徒他都不记得了。
这和他肚腹中无故出现的孩子一样不对劲!
黎宏飞道:“你什么都不记得——等你以后想起来了,就知道了。”
江映离面如寒霜地道:“我若想起来了,便也不用再问你们了。”
他拢了拢手指,到底还是把手掌贴上了自己的腹部。
“……我腹中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宏飞近乎落荒而逃。
他在几个师兄弟中看起来最为严苛古板,但其实,他也最受不住旁人的“求恳”。
若直言不讳,告诉江映离他腹内的孩子是阮舟摇的,他必得向他解释阮舟摇为何会和他有孩子,而他又为何会失忆,阮舟摇又去了哪里等等……
在太衍查到阮舟摇与古丁龄的行踪之时,他们便已觉得有异!若袁秉的猜想真的坐实的话,江映离忘记了和阮舟摇的一切,那就最好!
怕只怕阮舟摇当真要走那条不归路,抛下了江映离。
江映离留在御宗,没有离开。
佘归真等了许久,黎宏飞都没有回来。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无视黎宏飞之前的警告,又变成了蛇身,游到了江映离的身边。
江映离道:“你知道我徒弟的事吗?”
佘归真老实地道:“知道一点。”
江映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失忆吗?”
佘归真道:“这个我不知道。”
江映离目光微沉地道,“我想……我应该去找找我那个徒弟!”
佘归真眼前一亮,登时道:“你要找你徒弟——那你带我去啊!”
他的混沌莲珠,都还在阮舟摇的身上呢!都这么久了,阮舟摇若是不想还给他,那他可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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