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赡部洲,仙门林立。
数百年来,人间无数风花雪月,到如今,却只传过两件有关仙门的伦理轶事。
第一件,是满月宗长老逼奸亲徒,致使亲徒堕入魔道,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第二件,是太衍山剑宗宗主逼奸亲徒,致使亲徒堕入魔道,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前者,虽叫人非议了一阵,到底没对仙门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后者却了不得,那大魔头在十数年间崛起,征服了阎浮提八大仙门、九大宗派。曾经对他鄙夷万分的,都被他踩在了脚下,而曾迫他做双修炉鼎的太衍剑宗宗主,更是被他收作了炉鼎,成为了众多玩物的一员。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昔日风姿绝世俊美高华的映离仙君折剑于魔头之手。
有人叹,有人怜,更有人咬牙切齿地恨!
若不是那位剑宗宗主其身不正,这魔头何至于为祸人间?
但,不论叹怜怨恨,折剑的折剑,成魔的,也终是成魔了。
阮舟摇高坐在楠木金漆的高椅上,眯着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
长袖漫舞,绸带飘飞。
仙门十四州尽臣服在他脚下,数不尽的神器珍宝,收不完的暖玉温香。
从一个人人唾弃的炉鼎到如今三界至尊,十数年时间,谁能料想?
大敞着衣襟,慢悠悠,将犀角杯中的梅花酿啜饮而尽。
“君上——!”
忽地有人闯入殿中,掠过纤腰款摆的脂粉阵,膝行而前。
铠甲叮叮咚咚,正合了乐声的鼓点。
阮舟摇慢吞吞地摆了摆手,云淡风轻地道:“莫扰我。”
“君上——!!”
“说了莫扰。”阮舟摇有些不耐烦地看往台阶下,“本座的话你听不见么?”
那人颤抖着嘴唇,顶着阮舟摇带着杀气的不善目光,颤抖着道:“九九归一阵,开开开……开了!”
阮舟摇眼中猛然迸发出了光芒——异样的,甚至是兴奋的,“你说什么?”
“九九归一阵!”那人磕头不住,颤声道,“……是,是江映离!江映离他……开启了九九归一大阵!”
阮舟摇立刻从高座上站起了身!
江映离!
他的好师尊!!
终于,又出现了!
“哈哈哈哈……”阮舟摇大笑三声,酒壶角杯尽数挥了。
“好!!”
台阶下小卒被砸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再抬头,那高座之上,哪还有那位三界至尊的身影?
“这天色……好像不太对啊……”
“谁知道呢?可能要下雨了吧……”
凡人们忧心忡忡地瞧着天色,匆匆赶回家门,欲在大雨倾盆之前将家里曝晒的衣衫被褥全部收走。
乌云翻滚,雷鸣阵阵。
凡人不可及的太衍山云巅之上,诡异的云层波涛汹涌。
江映离强硬压下一口真气,只觉得魂海之中真气紊乱……强压真灵入丹田,便似泥牛入海……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平复下筋脉中的躁动,再提一口真气。
江映离持剑而立,神色冷峻地盯着九九归一阵外。
黑金玄袍,蟠螭纹繁复而又精致。
修身束袖,三界至尊独自一人迈上太衍云巅,慢条斯理,一步一步,仿佛君王踏入自己的宫殿,极尽睥睨之色。
极目所见,一人衣冠胜雪,眉目高华,云巅之上漏出道道霞光,每一道都将他照得仿佛神人下凡,尊贵俊美……
“好久不见……”
“师尊……?”
招呼打转在舌尖,驻足于归一阵外,并不入阵。
阮舟摇负手而立,挑眉,扯开嘴角,静静地打量着阵中的男人。
玉冠裘带,长发仍如上好的丝缎般顺滑披散……
眉目如画却也如冰,姣好的唇仍是胭脂颜色。沉默地抿住的嘴角,神情越来越显得冰冷……
前不久,这人还似露打的海棠一般蜷缩在他的怀里,才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便又恢复了惯有的孤标傲世。
“……”
“……”
“你是不是胖了?”
大战一触即发,阮舟摇放肆而粘腻的视线将沉默不语的江映离眉目细细地扫视了一遍,移至他的腰身,皱起了眉头……
原先那处似乎没有现在这么粗,如今他怎么看,怎么都粗了至少一个指节的宽度。
“……”江映离原本清透琉璃般的眸子中更浸出些彻骨冷意来。
阮舟摇眉头皱得更紧,越瞧越觉得江映离是胖了,他的眼力向来厉害,尤其江映离不穿衣服和他厮混了这么多年,腰身粗细他了如指掌。
“本座在重华殿中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你不胖,在外面饿了这么多日子,竟然胖了?”
异常不满的语气,听得出说话的人老大不高兴。
江映离眉眼中流露出杀气,一剑挥过。
阮舟摇侧头一避,却还是被他戒杀剑意断了几缕发丝。
捏住斩断的发尾,在舌尖舔了舔。阮舟摇似乎被激怒了,神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既然师尊不愿闲话……”他露出一个张扬血腥的笑容来,“那咱们便手下见真章吧!”
江映离见他猩红的舌尖绕上一缕鸦羽般的发时便已出招,落星剑剑芒璀璨,出剑便将云巅笼罩……
“轰隆隆——”
雷电,倾盆大雨……
雨水全被结界阻隔在云巅之外。
归一阵法,不住掠夺着阮舟摇的灵气。
“九九归一阵,师尊,你是怎么有脸用这个阵法的?”
“除魔卫道,吾辈天职!”
阮舟摇一掌击向江映离的胸口,江映离长剑当胸,剑身硬受了这一掌,血气翻涌,后退几步,硬生生咽下。
“除魔卫道?”阮舟摇张狂一笑,“这天下谁有资格除魔卫道,那些道貌岸然、俯首称臣的一派宗师?还是你这——逼奸亲徒的伪君子?!”
江映离嘴唇一抖,手指翻飞,印诀自空中成形,长剑一挥,排山倒海之势向阮舟摇压去。
“须弥印?”
印到跟前,已有千钧之力。
阮舟摇嗤笑一声,一个转身便将须弥印躲过,江映离再结印来,他便一掌,将那印打散了。
“师尊,你三十六处大穴皆破,何必再使这样消耗真气的招数?”错身而过,钳制住江映离一只手臂,把他往自己怀里压。
江映离自由的那只手反手一掌打在他健壮的胸膛上,阮舟摇扯了扯嘴角,眼中充满了戾气,未放了抓着江映离的手臂,反而侧身避过他又踢来的腿脚,身形一错,拗了他手臂,折了他膝弯。
“……咔擦。”
骨头断裂的声音,剧痛自腿脚传来。
江映离背对着阮舟摇,跪在他身前,胸口一甜,又溢出口鲜红来。
阮舟摇抓住他的头发,迫他抬头。
汗湿雪白的颈项,染了血渍的唇……
怜惜地摸上江映离汗湿的额头,那光洁如玉的额头上一抹朱红花瓣,是炉鼎的标志。
当初江映离将他收为炉鼎,又结新欢,令他沦为整个南赡部洲的笑柄。
如今,他却也不过是他炉鼎之一。
“……我本以为你逃走之后,会有什么新意的。”阮舟摇喃喃地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自身后,欲将他搂入怀中。
手掌刚触及江映离腰身,江映离却浑身一颤,落星剑出。
“嗡嗡嗡——”
戒杀剑意迎面,逼得阮舟摇不得不松手后退。
“逆徒当诛!”江映离强忍筋骨折断的痛处,一掌击向自己丹田,逼出精血。
“噗!——”鲜红溅地,顺着繁复纹路蔓延……
阮舟摇瞳孔微缩,半晌仰天而笑。
“师尊啊师尊……”
“你竟……要与我同归于尽么?”
以精血逼出归一阵意,江映离这是不要命了!
扯住江映离的衣领把他一把甩在地上,探手扼住了他的咽喉。阮舟摇欺身而上,手掌用力。
江映离躺在血泊中紧闭双眼,脸颊胀红,喉咙中发出“嗬嗬”声响,握住他的手腕,却连挣扎都没有挣扎。
阮舟摇低声喃喃,神色已近残酷:“你凭什么与我同归于尽?我有那么多的炉鼎……”
江映离睁眼,面上忽然浮现痛苦神色。
阮舟摇眯着眼睛半晌,松手。
江映离剧烈地咳嗽,手肘撑在地上,一手捂着嘴,血沫子不住地从指缝中喷出来。
阮舟摇冷眼看他,不过一掌,就将归一大阵的壁垒破开了个大口。
“你……”江映离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绝望。
阮舟摇头也不回行至归一阵外,歪了歪头,对着阵内的江映离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来:“我还是在外头瞧着师尊怎么唱这独角戏,这九九归一大阵,也不过如此。”
江映离捂住嘴,又咳了几声。
“你……你可知……我当年,为……为何……选你?”
阮舟摇面色一沉,嘲讽道:“当然是因为你不要脸!”
“其实……其实我……”江映离颤声地道,“我……我……”琉璃般的眸子,仿佛带着什么似的凝视着他,往日里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神色终于尽去,其中竟有痛苦,还有说不清的某些情感。
发丝凌乱,神情也似凄楚……
阮舟摇皱紧眉头,眯眼道:“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江映离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他还未说出口来,双眼一闭,身形一软,向后栽倒在血泊之中,昏死了过去。
“江映离?”
“江映离……?”
阮舟摇皱眉,身形一闪,入阵中,将浑身血迹的男人抱起。
“你……”
“太极乾坤,九九归一!!”猛地睁开眼,江映离翻身一掌击向大阵。
“嗡嗡嗡嗡嗡——”
繁复的阵纹自脚底炸开!
金色符咒腾空,仿佛有生命一般将两人团团封围。
阮舟摇大怒:“江映离?!”
江映离神情冷漠,便似十几年前的每一刻!
“我这是让你,不要再作孽!——”
筋脉剧痛,阮舟摇能感受到全身骨骼都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九九归一,归为虚无——只要有祭品,无论如何强大的存在都能吞噬。
“江映离!你有种!!!”
啸声响彻云巅,然而,不过几瞬,阵中两人的声音身影,与那遮天蔽日的金色符文一起——眨眼便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