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花钿委地,纤弱的女子侧身歪倒在地，冷白的面上已经没了声息，花白胡子的老太医疾步上前,一番探看,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四下里寂静一片，满座的勋贵家眷皆是面色凝重，惊惧的视线不自觉地在桌上杯盏间来回移动。
一声压抑的呜咽终于忍不住撕裂了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十公主惨白了面颊,泪水从眼眶里不住地涌出，渗入死死捂住嘴的双手里：“呜——福慧、福慧她是替我死的,这杯酒……她喝的这杯酒、原、原是我的……”
身边半刻钟前还鲜活着与她说话的姐妹下一刻便倒在脚边没了气息,和本来该死的人是她的双重打击让十公主彻底失了镇定，整个人苍白得如同风中芦苇，飘飘悠悠仿佛下一瞬就被随风飘远。
十公主的话令在场的人顿时惊呼一片,老太医上前取过尸体旁侧的一盏金玉酒杯，细细查验了几息便抬首道：“这杯中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死因不消多说。
十公主与福慧这一桌坐的都是年轻宗室贵女，向来都是养在深闺的娇娇女郎，哪个见过这样的阵仗，此时俱都比十公主好不到哪里去，各个身子打颤,既有后怕又有庆幸，看向地上的福慧确都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情绪。
皇后与端妃一并走过来，面上已经没了先前在大殿里时的闲适轻松，端妃沉起脸来,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陡然升起：“小十，你方才说这杯酒是你的，这是怎么回事？”
十公主这会子已然失了心魂，面对母妃的责问，什么也没听见耳朵里，端妃还要再问，却被皇后压了压手，从来温婉的人这会子依旧不急不慢，却自有一股游刃有余的沉稳。
“孩子都吓着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的，不若还是问布膳的宫女来得清楚。”
端妃自然也是心疼女儿的，只是如今出的是命案，福慧是与小十坐在一处的，又是吃了小十的酒，这才中毒而死，她若一意维护，不是在帮小十，反而是害了她，现在只有尽快查出真相，才好给福王府一个交代。
皇后的话音才落，边上一个宫女登时便跪了下来，抖着声音道：“回、回禀娘娘，方才是奴婢给十公主布膳，这酒盏是御膳房送来的，说是配螃蟹的黄酒，十公主今儿没用螃蟹，就说不喝这黄酒了，只是御膳房已经呈了上来，便也只好放在一边，过了一会子，福慧郡主用了一勺蟹膏，饮了自己那杯黄酒，因着螃蟹性寒，福慧郡主身子本就不好，因此便说再饮一杯，恰好十公主的酒未用，便、便给了郡主……”
说到后头，那宫女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听过之后，满座的人皆垂头，静听皇后的指示，皇后神色不动，径直问询其那宫女：“这杯酒从上桌到递给福慧，除了你和小十还有谁动过？”
宫女跪在地上，听见皇后的问话，绞尽了脑汁回想：“回娘娘的话，黄酒送来时是奴婢亲手接的，也是奴婢亲手放在桌上的，之后、之后没有旁人动过。”
“这么说，这杯酒到你手里时就是一杯毒酒了？”皇后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那宫女已经从跪变作伏在地上，闻声狠狠了打了两个哆嗦，却还是咬着牙道：“奴婢不敢胡说。”
阮姿与姜乘月、钟灵几个站在一处听着皇后娘娘审问，眼角瞥见不知何时出去的宫人已经领着皇上一众人过来了，贺渊正站在永光帝身侧，神情依旧冷淡嘲讽，却无端让阮姿惊躁的心情安稳了下来。
知道他来了，所有的事情便不再可怕。
遥遥与他对视一眼，阮姿垂下头来，目光落在侧面躺着的福慧尸体上，看见她鼻腔嘴角流出的血慢慢变成暗红色，印在冷白的面上，有些不忍，她还记得几个月前诗会上，福慧郡主虽然身体不好，但身上还透着小姑娘的鲜活劲儿，叫人一眼看了便心生怜惜，这才短短时间，就香消玉殒，可叹世事无常。
说起来，她与福慧郡主只有几面之缘，又因着阮沁的缘故，两人着实算不上亲近，可或许是因着同样早逝的命运，这时候阮姿竟恍然生起几分道不明的心情来。
“彭海，将御膳房送膳的人提上来！”永光帝接过皇后的话头，冷着脸吩咐出声。
然而还没等彭海的人出了大殿，门外已经跑进来一个苍白脸的小宦官，颤声道：“不好了，御膳房的小邓子悬梁自尽了！”
谢棠舟接过净手的巾帕，一一擦拭自己检查过尸体的十根手指，转过身来朝着永光帝一揖：“回禀陛下，死者是自杀无疑。”
永光帝狠狠一拍扶手，肃重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岂有此理！难不成真是他一个小太监害死了福慧，如今畏罪自杀？”
自然是谁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是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主谋，然而线索到了这里终究是断了，即便继续往下查，今儿也是出不来结果的。
看着满面悲戚的福王与福王妃，永光帝眉心跳了又跳，福王一向安分，甚至有些胆小，从来没给他惹过什么麻烦，福王妃生了二子一女，最小的便是福慧，福慧自幼身子不好，虽说福王两口子已经做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可谁也没想过会是现在的结局，更不用说福慧这还是代十公主受过。
永光帝眨了下眼，蓦然看向谢棠舟，沉声问道：“谢棠舟，朕着令你严查此案，最快需要多久能查出真凶？”
谢棠舟面色不改，沉吟了一会儿，回道：“臣不敢夸口，若陛下有命，臣定会查出真凶，还福慧郡主一个公道。”
“好！朕就要你这句话！”永光帝一挥手，“彭海，将一干人等都羁押起来，等候谢棠舟审问，朕就不信，天目昭昭，后宫里还能有这样查不出来路的凶案！”
一场喜庆的寿宴竟是以这样的结尾收场，阮姿被姜乘月拉着走出大殿的时候，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郁闷，今年她一共去了两场寿宴，一次曹老太太，一次端妃娘娘，两回却都是在寿宴上出了这样的事。
姜乘月没注意她的心思，拉着她絮絮叨叨说话：“你跟我去瞧瞧小十吧，我看着她脸色不大好，唉，大好的日子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宫里其实一向和安稳的，皇后娘娘虽然看着柔弱，但并不是人人欺压的软性子，端妃娘娘也是个好心肠的，但最好的还是皇后与端妃两个一见如故，这么些年都没红过脸，好的更一个人似的，我娘亲常说皇帝舅舅是个有福的，后宫安稳，朝堂上也安稳，几乎没出过什么乱子。”
“你说皇后娘娘与端妃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方才听着姜乘月说，阮姿脑子里忽然飞快闪过一点儿灵光，然而闪得太快只来及抓住一个尾巴。
姜乘月不解地点头：“对啊，你没发现吗？皇后娘娘在哪儿，端妃一般就在哪儿，皇后娘娘生了两个皇子，倒是端妃除了五皇兄，还生了小十，但是小十说是端妃的女儿，自小都是跟着皇后娘娘身边长大的，三皇兄也拿小十比同胞的妹妹都亲。”
阮姿抬起眼，慢慢道：“所以，若是杀了十公主，不仅仅是对端妃娘娘的打击，更是对皇后和三皇子的打击？”
姜乘月一愣，她完全没有朝这里想过，不过阮姿一说，她便恍然大悟起来：“你说的对啊！我之前怎么就没想过那些人为什么要杀小十呢，先不论今天福慧是阴差阳错替小十喝了那杯酒，这才蒙难，实际上小邓子这毒是下给小十的，今儿是寿宴，宴上来的人那么多，吃食自然不能像以前那般检查的仔细，总有错眼的时候，所以小邓子特地选了今天对小十下手，可是他没想到小十根本没吃螃蟹，也就不准备喝黄酒，反而是福慧多喝了一杯，中毒死了。那小邓子在还没得到宴上有人死了的消息时就已经上吊自尽，说明他本就报了必死的决心，不管这一招能不能成，他都会死，只不过是万一没能奏效，他死了别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罢了……”
有了阮姿开头，姜乘月这些天跟在谢棠舟身后可着实学了不少，顺顺当当地将整件事理了出来。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指使的小邓子？”
今儿到场的人，凡是有脑子的都知道小邓子必然是受了人指使才会下毒，然而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正是如今谢棠舟要调查的。
“既然目标是小十，说明是与小十或者皇后、端妃不对付的人，小十一向温善，也不打骂宫女太监，所以与小十有仇的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的便是阮三你说的，想要借此打击端妃和皇后，这样的人宫里绝对是有的！”
阮姿补充：“并且这个人应当接触不到皇子们，也很难对皇后与端妃下手，只能来对付十公主。”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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