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厢房的门在阮沁几乎要沁出毒水的凶狠眼神中被紧紧关上。
竹露狠狠松了一口气,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说:“姑娘,奴婢方才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还好你没事!姑娘那匕首还是赶紧收起来,免得伤着自己!”
阮姿用来威胁大姐姐用的那柄匕首是贺渊给的,削铁如泥,最是锋利,竹露方才看着她家姑娘就那么拿着架在大姑娘脖子上都看得心惊胆战,唯恐大姑娘一旦受了刺激发起疯来不管不顾,反倒连累她家姑娘也受伤。
“……万幸大姑娘被这匕首唬住了,不敢胡乱动弹。”竹露双手合十狠狠拜了两下,另一边荷风虽然没有出声,但是神情也是如释重负的样子,姑娘非要她们走开自己一个人等大姑娘来,她们这心提起来就一直没敢放,直到现在才算安安稳稳落了地。
走到三楼的楼梯拐角处,一个慵懒闲倚的身影已经等候多时,两个丫鬟迎头撞上,顿时惊呼了一声,又连忙捂住嘴,忙不迭蹲身道:“奴婢见过王爷。”
贺渊懒懒扫了两个丫鬟一眼,难得态度和蔼地应了声,下一刻便又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纤细柔软却又无比刚强的小人儿身上,似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才慢慢道:“这下满意了?”
阮姿知他心里不悦,也知他为何不悦,咬了咬唇,鼓起勇气拉扯着他的衣袖,低声温顺的说:“明瑾,多谢你。”
谢他赠匕首,也谢他暗中相护。
可这是她的仇,至死方休的仇,只有她自己亲手报,才能平息心中的恨。
小东西垂着头站在他跟前,毛茸茸的小脑袋对着他,一双踩着红鸾绣鞋的小脚无措地并拢,光是看着模样便可怜得紧,贺渊目光落在她搅成一团的葱白十指上,眉头紧拧,半晌忽的叹一口气,拉着人朝楼下走去。
罢了罢了,既然这是她想要的,他便替她保驾护航便是。
看着贺渊从楼上下来,原本热闹的诗会陡然静寂了一瞬,直到贺渊幽黑的眸子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仿佛带着冰针利刃,众人才恍然回过神来,猛地低下头与身侧的人状似继续谈诗论辩,嘴巴一张一合,说的什么却全然入不去耳朵。
阮姿被他牵着,左右婚期已定,他又素来是个不把礼法放在眼里的,行事恣意张狂得很,连带的她都习惯了这等亲近的举动,倒是一时忘了。
满堂隐晦的打量,阮姿都没注意,一心还在眼前这人身上,明瑾还是第一次这样生气,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明明面上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可牵着她手的力气大得很,分明就是气得狠了。
钟灵站在屋子角落,看到阮姿随意瞥过来的视线,连忙挥挥手,待吸引住阮姿的目光,又挤眉弄眼地指指贺渊又指指她,然后屈起食指刮了两下面颊,吐吐舌头,笑嘻嘻地跑了。
阮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钟灵是在笑她羞羞脸,低下头猛地看见贺渊还没松开的手,脸上腾地一红,连忙缩了回去。
贺渊抬眼淡淡地看着她,阮姿忽然有些心虚,又有些愧疚。
但是贺渊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阮姿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轻轻碾磨几下,终是忍不住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接着从一旁桌案上捧了新倒的茶水奉到面前。
“明瑾,喝茶。”
小姑娘一身藕荷色的绢衫,头上单螺髻歪歪垂着,额角耳畔细碎的发丝飘散,一双睁圆的杏眸仿佛盛满了清澈的湖水,妩媚中平添了几分纯真娇嗔。这会子仰起头来看他,纤细的粉颈上挂着他送的银饰,轻咬着唇角,直勾勾瞅着人,竟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全然不似从前躲闪。
贺渊眸色一暗,手指下意识摩|挲了两下。
见他不肯接茶,反而看向她的视线愈加灼|热,阮姿耐不住,就要垂下眼帘。
三楼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惊叫,满堂的嘈杂一瞬间安静下来,接着不用什么人说,众人便一窝蜂似的朝着三楼跑去。
阮姿神色一紧,连忙抬头去看贺渊,贺渊面上漾出几分讥讽似的笑,接过她手里的茶盏放到一方,慢悠悠跟在人群后头:“好戏开场了。”
阮姿被他拉着,手腕处丝丝冰凉,垂眸看去,正是他拇指上碧绿的翡翠扳指。
三楼的一间厢房门虚虚掩着,里头断断续续传出暧|昧的呻|吟|喘|息,奔上来凑热闹的公子姑娘们挤在走廊上,俱都明白发生了什么,绯红着脸颊窃窃私语。
门口站在的青衫公子涨红了脸,手足无措,急得满头大汗,方才便是他大喊了出来,可是、可是他是来找人的,谁曾想竟然撞见了这种事,光天化日的居然有人在诗会上……
“咳咳……”福慧郡主被人扶着过来,众人连忙让开一条道,虚掩的房门挡不住背后的荒唐声响,福慧站在门口也是面红耳赤,诗会上出了这样的事,她这个做主人的一样面上无光。
只是终究还要顾忌在场的娇客贵女,福慧正要开口劝众人下楼,房门便被推开,贺渊嘴角噙着冷戾的笑,在一片沉寂中慢条斯理道:“居然还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人物,合该叫大家都认识认识。”
房门大开,屋里的桌椅陈设都被打翻在地,满目狼藉。床榻上豆绿色的帐幔也被撕扯得烂七八糟,两个身影叠在一处,白花花的晃人眼,画面污糟简直不堪入目。
骤然闯入的众人都惊楞住,床上的人动作却未停歇,半晌才颤巍巍伸出一只细瘦的手臂,哭噎着叫嚷“救命”。
这突然的变故叫福慧神色一凛,登时沉下脸来,唤了丫鬟婆子来将众人打发出去。
众人被劝回楼下,但因着这事,也都无心论诗了,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对着三楼指指点点,都在猜测是什么人。
阮姿一言不发跟着众人走下楼来,眉头蹙起,荷风也提着心凑上来,低声道:“姑娘,那屋里……”
阮姿知道她要说什么,轻轻摇了摇头,方才她虽只在门口瞥了一眼,却也看得出来屋里那个女人并不是阮沁。
侧过头去看贺渊,贺渊却是坐在椅上,一脸闲适地喝茶,见她望过来,便朝一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
“明瑾……”
不待她张口,贺渊便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她娇软的唇上。
“嘘,别急。”
福慧被一众婢女婆子拥着走下来,面上神情不虞,众人也都知情识趣,见状便只做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但私下里却彼此交换眼神,心照不宣,席上统共就那么多人,只消稍稍探问,谁不在,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福慧脸色苍白却仍硬撑着三分笑面,主持诗会,正说着,门外侍琴忽然急匆匆跑进来,嘴里喊着:“郡主,我家姑娘掉进荷花池里去了!”
嗡的一声,刚刚平息下来的诗会再度喧嚷起来。
听见这个消息,阮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恍然去看贺渊:“你早知道了?”
“卿卿很意外吗?”
阮姿垂眼,她是不意外的,她从来都知道阮沁心狠手辣,到了这样的地步,将身边的丫鬟推出来送死,再把自己扔进荷花池,洗去嫌疑,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段。
“卿卿还是太心软。”贺渊叹息一声,手指轻轻撩开阮姿紧咬着下唇的小巧贝齿,爱怜地抚摸饱受□□的殷红唇畔,“若是本王动手,便绝不会给她跳窗逃脱的机会。”
雨点滴落在池塘里,绽开一朵又一朵涟漪,先前还美丽挺立的荷花这会子东倒西歪横在水面上,花瓣四处散落,一副枯枝败叶的可怜模样。
大红的斗篷包裹住阮沁湿透的身躯,打理精致的发髻此时已经散了大半,一绺一绺的湿发黏在脸上,额头上,妆容也糊成一片,遮不住潮红的面颊,被侍琴揽在怀里不住地发抖,但那迷离的眼神根本遮不住其中深沉的恨意。
她的手狠狠掐在侍琴手臂上,淡淡的血腥气湮没在充满潮湿泥土味的空气中,侍琴低着头,遮掩自己因为疼痛扭曲的面容。
“阮姿这该死的贱人,就不该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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