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如阮姿所料,她才让竹露把自己不打算去诗会的消息透露出去,第二日午间,福慧郡主那头便又着人送了封书信来。
荷风送信来的时候,海棠院厅里正摆了膳,席上赫赫然坐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玄色锦袍男人。
洒金熏香的信笺还没递到阮姿手里,就被贺渊信手接了去,随意打开扫了两眼,对阮姿道:“你何时与福慧这般要好了?”
阮姿径自将盘里的一块鱼肉剔了刺,夹到他碗里,才放下筷子,微微笑道:“与福慧郡主交好的可不是我,是我家大姐姐。”
这人自从那次白日里来过,便好似正大光明了起来,今儿刚过辰时就提了条大鱼不知从哪儿进了海棠院,说要吃鱼,阮姿也只好下厨给他烧鱼。
随手把信丢在一边,贺渊吃着鱼肉懒散地张口:“明日福慧的诗会你不去了?”
“我还没想好。”阮姿低垂着头,也夹了块鱼到自己碗里。
贺渊抬头看她一眼,笑了下:“福慧这信上写得情真意切,说是请你一定要去呢。”
阮姿拿筷子的手一顿,继而抬眼,面上一片温柔笑意:“既然郡主这么说了,盛情难却,只是我与郡主不过一面之缘,难得郡主记挂。”
看着她的笑,贺渊却是慢条斯理露出几分玩味的神情,悠悠道:“你家大姐姐准备做什么?”
阮姿一愣,惊讶地转头去看他。
贺渊嗤笑一声,她话里都表露的这么明白了,他若是再听不出来那真是白长了耳朵。
“过来。”
见男人离了席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定朝自己伸出手来,阮姿迟疑了下起身朝他走去,手被他握着,人也被揽到身前。
阮姿轻轻咬着唇,心里忽的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你又打算做什么?”
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阮姿垂着头,没有说话。
贺渊似乎也没打算让她说什么,继续道:“卿卿,本王早便说过,只要你想做的,本王一定帮你。”
阮姿身形微微一震,这话她不是第一次听,也不是第一次为此震动,可是这一次她忽然回头看着那个神情慵懒却目光笃定的男人,开口问:“殿下难道不觉得我是个心肠恶毒的女人吗?”
阮珠是被她算计的,现在她还要对付嫡姐,落在旁人眼中,他们不会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才是那个蛇蝎心肠的恶毒之人,纵使一切都是因为阮珠阮沁先动手,却也不能抹杀她步步为营暗埋杀机的事实,她从来都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清白无辜之人。
似乎是对她的话十分惊讶,贺渊挑了下眉梢,似笑非笑地说:“卿卿是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胡话,卿卿是个什么样的人,本王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卿卿自己也要清楚才是。”
看见他唇角勾起的浅淡笑容,阮姿心中忽然安定,是了,上一回她有意算计二房时便是这人什么也不问就帮了她。
她曾以为自己这一场复仇孑然一身,可到头来上天的宠幸却不仅仅是叫她重活一回。
阮姿慢慢勾起唇,迎上他宠溺的眼神,狡黠地眨了眨眼,道:“明日的诗会明瑾可要与我一同去?”
五月初九这日,天才蒙蒙亮,空中便阴沉沉地飘了雨丝,细细密密的,虽不大,时间长了也容易濡湿衣裳。
到了阮姿出门的时辰,雨下得更大了,荷风撑着伞挡在阮姿头上,面容有些担忧地说:“姑娘,这天儿不好,要不还是别去了,就照咱们先前说的,送了礼过去就是。”
竹露也在一边帮腔道:“是啊,姑娘,这雨看着要下一天呢,咱们就是坐马车也免不了衣裳潮乎乎的,到时候都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诗会还怎么办呀?”
不过,话虽这样说,竹露还是一手撑着伞,另一手紧紧抱着个包袱,里面装了两件干净的衣裳,以防到了地儿阮姿的衣裳被淋湿好替换。
阮姿站在伞下看着远方水雾连成一片,昨日阮沁便去了福慧郡主府上,就为着今日的诗会,她若是这当口不去了,搭好的戏台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既已答应过郡主,总不好临时失约,索性今儿雨不算大,咱们早些走吧。”
雨水打湿了路面,马车为着安全行得极慢,到了福慧郡主的宅子前,已经停了好些马车。
竹露先跳下车,又伸手去扶阮姿。
雨滴啪嗒落在积了水的洼坑里,立时高高溅起水珠子,打在阮姿藕荷色的软绸缎裙摆上,洇湿了小小一块。
因着这场猝不及防的雨,诗会并没有在原先诗酒宴的院子里办,搬到了后院一座四层的阁楼处。
一楼和二楼的前厅供诗会的宾客谈诗论词,后头有几个隔间以便众人有什么私下相谈的,至于三楼和四楼则是厢房,可供宾客歇息更衣等用。
一番布置也是颇费心思,看来这诗会是不会因为雨被搅和了。
才进了大厅,阮姿便看见福慧郡主歪坐在一旁,倒是阮沁与众多贵女们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她走上前去,福慧郡主先是闷声咳了好几下,才被丫鬟扶着喝了口茶水。
“叫阮姑娘见笑了,我这身子着实不争气,今儿不过是下了场雨,便酸疼的厉害。”
看着福慧郡主歉意的神情,阮姿连忙扶了她一把:“郡主既然身子不适,这诗会改日再办也是可以的,大家想必都能理解,您这又是何苦?”
福慧掩着嘴咳嗽,话也说的断断续续的:“这雨来的突然,你大姐姐已经帮着我操持了好些天,要是贸然取消,总是对不住她的辛劳,我这身子本就这样了,看着大家聚在一处也是心里高兴。”
听着福慧郡主细数阮沁对这诗会的上心,阮姿微微垂眸,但是看福慧咳得厉害却仍是止不住提起阮沁,顿时又有些替她难过,福慧郡主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阮沁悉心布置这一切,并不是为着这场诗会,只是为了自己的阴谋罢了。
说了一会子,福慧便又体力不支靠在丫鬟身上直喘气,阮姿也不敢再叫她多说什么,与她告了谢便自己到别处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诗会上她并没有熟悉的人,翁家姐姐和姜承月果真都没来,阮沁自顾自召集了一群宾客在厅中比诗论辩,争辩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阮姿在一旁托着腮看阮沁在一众名门子弟面前尽出风头,暗自思忖着她准备何时来与自己说话。
“你家大姐姐与你实在不一样。”
才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清灵的声音,阮姿转头一看,却也是个认识的——小画圣钟灵。
钟灵俏皮地对着她挑了挑左边的眉毛,十分活泼地道:“怎么,有些日子没见,美人儿不记得我了?”
阮姿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画圣可是记忆深刻得很,一听她说连忙道:“怎么会,钟姑娘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钟灵一屁股坐到她身边,十分自来熟,“今儿美人儿怎么一个人来,福宁呢?”
一听说姜承月在跟着大理寺查案,钟灵顿时羡慕地惊呼出声,叽叽喳喳道:“还有这样的好事?”接着又恨恨捶了下手,懊恼地说,“我前些日子就不该答应师父出京,白跑一趟不说,还错过了这等事,不行,回去我就要找福宁问问,也不知道那大理寺的官儿肯不肯再带一个……”
见她着实感兴趣,阮姿忍不住扶额,顿时有些后悔把这事说给了钟灵,只是她没有料到钟灵居然也会喜欢这种事。
钟灵自己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注意力很快又被厅中的声音吸引去了,拉着阮姿的衣袖道:“每年福慧的诗会上,你家大姐姐都是拔得头筹的那个,看来今年也没有例外啊!对了,你不去试试?”
她指着的地方正是阮沁等人比诗的方向,这会儿便是阮沁立在最当中一副从容的模样谈论着什么,想来是在说自己的诗。
阮姿定定看了两眼,收回视线淡声道:“我不善笔墨,更不通诗词,就不去献丑了。”
见她这样说,钟灵立时明白的点点头,而阮姿方才冷淡的态度也有了解释,要是她自己有个这样拔尖的姐姐,她也不会愿意和她一起出现,当即钟灵的眼珠子就转了转,拉着阮姿小声道:“我也觉得这些风雅之词忒无趣,美人儿陪我出去走走?”
左右坐在这里也是干看,阮姿便随钟灵一道出了厅堂,沿着走廊闲庭信步。
天色依旧明亮,细细的透明雨丝在空中直直垂落,打在廊外的花木草叶上,发出簌簌的响声,走到空旷僻静之所,横生出几分别样的惬意之感。
钟灵是个疯疯癫癫的急性子,忽然之间就来了灵感,只来得及朝阮姿喊了一句“我去画画”便急急冲了回去,留下阮姿一个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半晌失笑摇了摇头。
想来她若不是个这样的画痴,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成了“小画圣”。
阮姿身边未丫鬟,钟灵走了,她也不想立时就会厅堂,索性自己随意逛逛,阁楼这一处景致极美,穿过连廊,尽头是一处连着墙的荷花池,如今正是五月的好时节,池塘里翠绿的荷叶,粉嫩的荷花都长得茂盛,亭亭玉立,娇艳异常。
阮姿才在荷花池旁站定,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三妹妹”,不由微微勾了下唇。
终于来了。
阮沁捏着帕子走到阮姿身边,面上带着笑,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别扭。
“大姐姐怎么来了?”阮姿一边淡声应和,一边不着痕迹地远离了荷花池。虽然她觉得阮沁不会简单粗暴地想着把她推到池子里,但是现在的阮沁已然到了心神崩溃的边缘,她不准备挑战一个临近疯癫的人的理智。
阮沁没有察觉她的动作,一双眼睛死死钉在阮姿的脸上,眸中因为疯狂晕红了眼眶。都是因为这个人,她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都是因为阮姿,她才失去了原本可以拥有的一切……
不过没关系,今天一切都会结束的。
“我来看三妹妹呀……三妹妹,你知道吗,这张诗会的帖子,是我让福慧郡主给你的,听说你不愿意来,也是我求福慧郡主邀你……”
阮沁话说的很慢,嗓子好似被沙子磨过般粗粝毛躁,丝毫不像往日一般娇声细语。
阮姿故作警惕地后退了几步,低声喝道:“大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呵——”阮沁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古怪的笑,看着面前的人一步步向后退却,目光从阮姿娇艳妩媚的眉眼一路滑过挺翘的鼻梁、殷红的菱唇,又落到阮姿藕荷色衣衫袖口处精致的银线织海棠花纹上、胸前垂落的八宝葫芦银坠饰上……
妒恨一点点熏染透了阮沁的黑沉沉的眸子,她眼角的红痕愈加深重,饶是阮姿早有准备也被骇得心中一惊,看来这位大姐姐是恨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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