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阮姿未曾料到的是贺渊说两日便真是两日,他送安王府的宅院图后第三天晚上,阮姿才进门便被他兜头罩了件薄斗篷。
还未等她来得及惊叫,身子便一轻,接着整个人就离了地,到嘴边的声音都被忽然涌上心头的惊惧堵了回去。
四月里的夜虽没有白日里淡淡的暑气,却也绝称不上寒凉。
薄薄的斗篷才罩上身,阮姿便觉得周身热了几分,只是当人被抱着起跃在屋檐间,那燥热顿时就消散了,待到一路出了城,她才眨着眼察觉到几分不对。
素日里她虽略有几分所觉,知他身手应当不错,那日在慈恩寺他便是用弓弩对付那个被围攻的歹人,但也着实没有料到他抱着一个人赶路是这般轻而易举。
阮姿从斗篷的帽子缝隙里怔怔瞄他。
出了城,离着杏花坞还有段不远的路程,贺渊未再抱着她走,却是不知从哪儿牵出一匹乌黑的骏马,阮姿被他护在身前,马蹄飞扬,簌簌的风穿过缝隙吹打在她脸上,贺渊一手将她头上的罩帽压得更低。
阮姿只能贴在他胸前,感受着骏马飞驰时的颠簸和从他身上透出的阵阵热气,不由慢慢抓紧了手下的布料。
从不点灯的杏花坞一如往日,漆黑一片,几乎与天上沉沉夜幕融为一体,但那天上还有点点星子,微弱地闪烁着光,却是叫地上的杏花坞仿佛已经沉入了幽黑的大地,不见丝毫殊色。
若不是阮姿知道自己此时正站在杏花坞的倚月楼上,她只怕也要被眼前这一幕哄骗住。
“夜里的杏花坞,原来是这样吗……”她低声呐呐,这一幕与她的想象完全不同,白日里她见过的那个杏花坞优雅昳丽,处处透着未加修饰的幽深静美,连那些机关都精巧得叫人觉得浑然天成,她猜都猜不到。
然而此刻的杏花坞就像被夜色夺去了所有的光华,黯然消沉,只能蛰伏于地上,微弱到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那些她曾见过的精美楼阁,就这样静悄悄地隐在黑暗里,纵然天上繁星点点,却……
阮姿讶然惊叫一声:“为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贺渊笑着扯开嘴角,是他素来不曾有过的温柔宠溺:“卿卿发现了?”
低沉含笑的声音在她耳边颤动,夜幕深沉,仿佛人的触觉也被放大,她的脸迅速染上绯红,耳根子处一阵阵的酥麻和颤栗。
咬着唇缓了好一会儿,可她出声时还是忍不住颤了语调:“修建杏花坞用的木材不一般?”
寻常的木材便是再名贵,也做不到夜里时接着满天星斗都看不清模样的地步,阮姿想起翁姐姐曾闲谈时说起过,杏花坞是先帝爷时候贺渊就讨要来的,整整修了好几年的功夫,修好以后,贺渊出宫便长居于此,等闲不叫外人进,据说里头没什么伺候的下人,都是他的亲卫,便是翁姐姐和乘月几个也只去过靠外的微雨亭等处,先头她也绝对惊奇,但从未深想过,只今夜踏月而来,她才忽地看到这诡秘的一幕。
贺渊在她耳边低声笑着,从身后拥紧了她,却是没有答她的疑问,只道:“杏花坞是个极美的地方,只有这个才配得上卿卿,昔年曾有帝王筑金屋只为藏娇,今日本王惟愿这杏花坞也能锁得住卿卿的美……”
他的声音极低,却又清清楚楚穿进了阮姿的耳中,又从她的耳朵里顺着身体向四处流淌,阮姿几乎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寒毛一根一根竖起来,一阵又一阵的颤栗从背脊蔓延到四肢,一种从骨子里升腾起来的对危险警觉的本能在警告她,可她只能站在原地,感受着从他箍在腰间的有力臂膀处传来的徐徐温暖,一点点驱散那一瞬间引申出的惊恐。
上一世即便是那长宁伯世子将她卖给药疯子的时候,她都不曾起过这样激烈的反应。
明瑾……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低垂着头,阮姿一言未发,贺渊丝毫不在意,只宠爱地亲了亲她的发顶,忽然问道:“卿卿想不想看夜晚真正的杏花坞?”
阮姿一怔,什么叫夜晚真正的杏花坞?
但是这个问题,贺渊并不需要她回答,因为下一瞬,阮姿便看见了——
倚月楼下,四目极望之处忽然亮起了一个淡淡的黄色光点,继而便是下一个,又下一个……
一个又一个光点在黑幕一般的大地之上没有缓缓出现,没有任何的规则,这里一个,那里又一个,这些光点有近有远,有明有暗,有深有浅,仿佛幽灵鬼火,又仿佛漫天星辰。
直至最远处,一颗光点与天幕的星子并肩,直至最近处,就在阮姿手边。
站在可摘星辰的倚月楼上,极目远舒,一片浩瀚景致,无边阔大,聚成天地盛况。
“你目所及之处,俱是杏花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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