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好端端的寿宴,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众人也是唏嘘不已。
这毒来得蹊跷,曹侍郎着人去请了大理寺来查,前堂后院的客人们一时间都不许离去,只下人去搬了些屏风过来,暂且隔开。
阮姿手里拽着两眼放光的姜承月,无奈道:“还不知大理寺来的是谁,你莫要高兴得这么早。”
翁萱雨也冷冷瞥她一眼道:“可收收你脸上的笑吧,人家死了儿子,正在气头上,说不准看见了,还当你是凶手。再说这件事看着便有问题,什么人,敢这么大胆,直接在吏部侍郎府上就下毒杀人,还是当着这么多朝廷重臣的面!”
她的话音压得极低,只身边阮姿等人听得清楚,皆是面上一怔,接着才反应过来,翁萱雨说得正是,这下毒杀人的法子不是什么稀奇的,但今日这样的场面却不多。
吏部侍郎母亲的六十大寿,能在这院的桌上吃饭的,都不是什么小人物,可偏偏就是曹四少爷中了毒,而且是吃了就死。且不说与曹四少爷共桌的几个,就是这院子里的一众朝臣想必也是心中惴惴。
如此一来,阮姿从屏风的缝隙里去看另一边,曹侍郎板起的面容很是阴沉,其间夹杂着些许不甚明显的惊惧和庆幸。
是庆幸死的不是重要的朝臣吧……
阮姿忽的心惊,回首对上翁萱雨的暗含深意的眼神,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嘴角,声若蚊呐吐出几个字:“杀鸡儆猴?”
翁萱雨微微勾动嘴角,眨了下眼。
方才看见曹侍郎身旁几个似乎坐立不安的身影,突然就有一个念头闯进了阮姿的脑海,能在这样的地方下手,甚至成功,其实没有理由只杀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除非那凶手本意就只是叫他真正的目标亲眼看到这一幕——
即使是这样严密的地方,杀掉一个人也是易如反掌。
这是恐吓,也是提醒。
阮姿抓紧了姜承月的手臂,见她虽然收敛了好些,却仍旧兴味十足的模样,忽然有些头疼。
“你们在说什么?”好在,她还知道说话要压低声音。
不过,还没来得及有人回答她,门口就走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那个身姿挺拔,面容隽秀,一袭青色松鹤纹圆领官袍,气势十足。
“谢棠舟!”姜承月低叫出声,阮姿她们听见立时便去看她。
望着几个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姜承月难得张了张嘴,堵了一下,愤愤道:“怎么了嘛,他小时候那个一本正经的样子现在也一点儿没变!”
大理寺到场,一切便都可以有序进行了,很快,就有丫鬟过来告知众人可以离去。
曹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众人也都不好再说什么,只与曹老夫人道了别,就陆陆续续走了。
因着姜承月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翁萱雨不放心,索性把人带在身边,准备亲手交给长公主。
阮姿看得好笑,却是立刻帮了把手,直把人一路送到翁府的马车上才算罢。
这会儿急着离开的人多,曹府行马车的偏门一时间堵得很,阮姿的马车暂时过不来,她便和阮韵略站着等了等。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见阮沁扶着湘南王妃走过来。
“大姐姐。”阮姿和阮韵神色淡淡。
阮沁却笑得端庄娴雅,语气也熟稔得很:“二妹妹,三妹妹,你们这是要回府吗?”
仿佛先前席间的事情根本不曾发生一般。
只她这番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阮姿上辈子便领教得彻底,此时见了心里冷笑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也不回话。
只有阮韵对她轻轻点点头。
阮沁眼中几不可见闪过一丝不悦,正要再说什么,她身边的湘南王妃眼神不屑地扫过来,撇嘴道:“沁儿,还不过来,什么人都能说话的吗?”
说话间,眼神还刻意在阮姿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唯恐阮姿不知道她说的就是阮姿。
阮沁闻声垂下眼睛,小步走到湘南王妃面前,听着湘南王妃的话,温顺应声:“是,沁儿知道了。”
偏那湘南王妃还不肯罢休,抬高了声音继续道:“以你如今的身份,与人说话时合该注意些,不要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
阮沁垂下的眼眸滑过几分意义不明的光亮,闷着声音应了。
那湘南王妃得意地眼神又扫过来,阮姿却是避过头去,与阮韵低声说了句话,两人皆是轻笑起来,似乎并没有看见湘南王妃方才的做派,直把湘南王妃气得一窒,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了几下。
正要气恼地一拂袖子离开,忽然被一声恭敬的“见过王妃娘娘”止住了。
只见张承民温文笑着走过来,先是朝着湘南王妃拱了一拱手,唤道:“王妃娘娘。”接着又微微偏转身子对阮沁等人道“阮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好。”
湘南王妃面色稍霁,仍是拿腔作调的语气似乎带了些不一样的意味:“张状元,你也来了呀。”
那张承民一笑,又是做了一揖。
湘南王妃看着他的动作,嘴角勾了勾,眼儿一撇,阴阳怪气总算散了些:“沁儿,马车来了,咱们走吧。”
说罢,转身就朝着马车走去,阮沁的目光从几人身上随意扫过,点了点头就连忙跟上湘南王妃的脚步。
这边,阮姿的丫鬟也快步走上来禀报说:“姑娘,马车来了。”
阮姿本就不欲与张承民多说什么,先头几次偶遇,他给她的印象都十分古怪,今日又意外撞见他与曹三夫人的丑事,便更是不愿搭理。
可她要走,张承民却还走上前来,喊道:“三姑娘留步,多日未见,三姑娘可好?”
阮姿眉头一蹙,暗暗不耐道:“张公子慎言,小女子与张公子不过素面之缘,公子逾矩了。”
却不想张承民似乎不觉有什么,依旧笑得温文有礼。
“三姑娘似乎对在下有些误会,不知三姑娘可否听在下解释一番?”张承民笑着说,十分大度的模样,站在那处,俨然有几分昂扬磊落之态。
阮姿若不是恰好见到他与曹三夫人私会,又兼着他身上着实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只怕也会以为他真真是个斯文君子。
不准备听张承民要作何解释,阮姿已经转身道:“张公子言重了,我与你没有任何交集,何来的误会。马车来了,二姐姐我们走吧。”
阮韵自是点点头跟着阮姿一道往马车行去。
见状,张承民纹丝不动的笑面终于松动,脚步朝着阮姿几人离去的方向走了几步,未果,脸上闪过几丝阴郁。
车道上,缓缓驶过的湘南王府马车上,阮沁从撑开的车窗露出半张芙蓉面,微微下垂的眼眸在张承民身上久久未动。
因着曹府那桩意外的事,阮姿回到双燕胡同时,日头还早得很。
不过当她看到房里那个歪坐在酸枝美人榻上,在旁边的楠木刻梨花纹饰书柜上随手翻动着各样摆饰的身影,还是觉得一阵恍惚。
阮姿突然就明白竹露方才站在门口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了,她也是没有想到青天白日的这人居然也如此大胆跑来,只是转念一想,以他的性子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
美人在门前盈盈玉立,宽袖纤腰,酥手皓腕,面容娇媚,月眉星眼,贺渊略直了直身子,眉目舒展了些,压着嗓音唤了一句。
阮姿身形一顿,反手关上了房门,这才轻巧地走到美人榻旁边。
这人不似往常一身玄衣,今儿却是穿得件黛紫色的纱袍,衣领袖口处皆是银线绣的莲花纹样,腰间配了块碧幽幽的玉佩压身,这会儿正因着他的姿势垂落在美人榻边沿,晃晃荡荡地撞了好几下,偏生这人还无所觉似的。
见她眼睛盯着那玉佩,贺渊一手将身边的人揽在怀中坐下,一手顺了腰上的玉佩塞在她手里:“好看?”
声音里仿佛带了些说不出意味的厚重沙哑,密密麻麻好似缠绕的丝带,闷不做声就将人束紧了。
阮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连人已经坐在了塌上也未察觉到,她又不是看上了这玉佩,只是玉佩适才有些显眼,她才多看了两眼。
将玉佩系回他腰上,阮姿才软声问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贺渊脑袋凑近上来,附在她耳边轻轻嗅闻,惹得阮姿酥软了身子,才要起身却又被他一手按住。
“明……明瑾……”阮姿唤他名字的声音急促破碎,娇媚之外又额外带了几分退让似的软糯,她发现那人待她的举止愈发放纵了,她总还有些不习惯。
不及那人一半大的绵软小手被握在掌心,莹白如玉的手指被轻轻揉捻着,一根也没有放过,指尖泛开粉嫩的光泽,显得十足诱人。偏那人还不餍|足,灼热的唇瓣在她耳畔后颈流连缠绵,一下下啄吻着,激得她身上一片通红,仿佛熟透了的虾子。
“卿卿生得这般貌美,连手指尖都比旁人好看得紧,怪不得惹来这么多脏东西肖想……”阮姿没有听清他低沉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她的注意力都被他放肆的动作吸引了,心下跳得厉害。
贺渊的唇从后颈一路向下,薄薄的春衫甚至成不了他的阻挡,阮姿几乎能感受到脖子后头细细的肚兜带子被人咬住,渐渐滑落的错觉。
阮姿震惊地瞪大了一双杏眸,脑子里一团混乱,温软滑腻的触感带起那粒粒分明的酥麻。
她蹭的一下从美人榻上站起来,脚步匆匆退开两步。
深深吸了口气,缓下心情,这才发现那人似乎早就收了力道,不似方才桎梏着她。
眸子不由自主蒙上了一层水雾,阮姿定了定心去看还侧躺在美人榻上的那人,深藏着无数情绪的幽深黑眸不知何时染上了几分嗜血似的暗红,但他勾起的唇角又在不加掩饰地昭示他现在的好心情。
见她看过来,他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暗示的意味十足。
阮姿立时抚了下胸口,又去摸脖子上的活结,完好无损,只潮湿了些,面上带着少许惊色,却是没有了最初对他的惧怕。
他定定盯着她,忽的肆意一笑,对她伸出手掌,周身的放松气息比起刚才的内敛深沉不一样了许多。
阮姿自然感受得到,看着他慵懒而暗笑的眼神,终究是走上前又坐回了他怀中。
这次,他也确实没再做出什么叫她心慌的举动,只安安分分地把玩她的手。
“曹家的死人没吓着你吧?”
阮姿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曹四少爷的死,先是惊讶他怎么会知道,不过这种事情他知道却也不稀奇,继而便是心里一跳,他突然白日里过来,莫不是以为她见到了死人的尸体……
“没,我们过去的时候,曹四少爷的尸首已经被收敛起来,并未见到。”阮姿微微垂头应声,颈间一段雪白拱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贺渊眸底的红痕暗沉了两分。
从他低哑的笑音里,阮姿不知怎么的听出几分暧昧的意味,绯色染上面颊,接着她便有意缓解羞意似的拂了下耳边的发丝,捡了个话题道:“翁姐姐说,今日的事可能是有人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哦?”贺渊懒散地随口应着,不过转眼看见阮姿似乎很是疑惑的眸子,捏了捏她的手心,淡淡解释道,“差不多吧,曹家有些猫腻儿,有人在警告他呢。”
“你知道是谁?”阮姿眨着水蒙蒙的眸子惊讶地看他,这人说的这般轻松,难道已经知道凶手了。
贺渊见她这神情,宠溺一笑,点点她的鼻子,轻描淡写道:“没有证据,但知道大概是谁。”
他倒是没有隐瞒,阮姿蹙了下眉头:“没有证据,那你们怎么抓人?”
贺渊却是笑了起来:“抓人,为什么要抓人?”
阮姿一愣,今日大理寺那位谢大人亲自上门调查,难道不是调查这桩案子的凶手?
贺渊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以手为梳替她顺了顺头发,半是点拨半是教导似的拥着她道:“谢棠舟去,是调查没错,但目的不是为了证据,有些案子,谁做的不重要,对谁做的也不重要。”
他说得意味深长,阮姿隐隐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今天曹四少爷的死,自始至终他们在意的,想知道的,谢大人专程去查的,其实都是曹家。
这些关乎朝堂倾轧的明争暗斗,阮姿一无所知,上一世如此,这一世她更是明白了过来,许多的事情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般,许多的生生死死,或许都是被别的事情所影响,她曾以为阮沁对她做的那些构陷暗害已是光面下的黑暗,但这一世才知道,比起这偶然窥见的朝堂手段,阮沁实在不值一提。
“对了,今日我在曹府后院,看见那个张状元好似与曹府的三夫人有些……有些私情。”既然他调查了曹家,阮姿想想还是把自己意外撞见的事情说了出来,虽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也许会有些用处。
听她提起张承民,贺渊脸色骤然阴沉,又听她说到后面,这才脸色好转,只箍住她腰肢的手臂更用力了些,嘴角轻讽地一勾:“户部最近有个从六品的仓部员外郎空缺。”
“啊?”阮姿一时不解地睁大了圆滚滚的杏眸,显出几分娇憨之气。
贺渊看得眸色一深,引导道:“曹家有个吏部侍郎。”
阮姿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是想走曹三夫人的门路,做那个户部的官儿?”
“孺子可教。”听着贺渊不掩笑意的夸赞之语,阮姿知道他是故意逗她,不禁红了脸颊。
只是转念一想,那张承民为着一个从六品的官职,居然就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怎么想怎么也想不到。
看她一脸的想不通,贺渊轻笑了下,讥诮道:“你以为他只有这一个门路吗?”
不、不会吧?
听出贺渊话里的暗示,阮姿菱红的小嘴忍不住张圆了,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难道说和张承民有染的还不止曹三夫人一个?
一瞬间,阮姿就想起来离开曹府时,她见到张承民和湘南王妃说话便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莫不是……
“湘南王妃……”
阮姿失声说了出来,待看到贺渊似笑非笑的神情,几乎是认定了她的猜测,不由生出几分荒诞之感,这也太、太……
阮姿想不到有什么话得以形容。
偏偏贺渊还继续加码道:“不觉得曹家那个和湘南王府的都有些相似之处吗?”
相似之处?
阮姿微张着唇愣神想了一会儿,贺渊的眼神就落在她染着水渍的樱红唇瓣上,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着。
“啊!”阮姿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眼眸微亮,“曹三老爷和湘南王都不在京城!”
贺渊低声笑了起来。
阮姿自知是答对了,仰着头去看他含笑的眼,心里也止不住一阵高兴。
迎着她仿佛有碎星闪烁的眸子,和仰头似乎要求得表扬的神情,贺渊终于忍不住垂首,温热的唇附上去。
阮姿一惊,旋即便被熟悉的触感攫取了全部的心神,不堪一战的唇瓣几乎连一息的阻挡都没有做到就丢盔弃甲,任由敌人登堂入室,在自己的地盘上肆意扫略,然而在这肆虐中偏又带了几分不经意的柔软,令阮姿忽然有一种自己正在被珍惜的错觉。
手臂软软地伏在他胸前,似是推拒又似是依偎,雪嫩白皙的面颊早就被红霞染透,眼眸微微闭阖,乌黑浓密的睫毛犹如一只脆弱的蝶,无声挥动着翅翼,整个人被黛紫色的伟岸身躯紧紧拥住,便仿佛双生的树,盘根错节,密不可分。
缓缓渡了一口气给阮姿,贺渊松开几分箍住她的力道,看她慢慢睁开一双盈满迷蒙水雾的娇软杏眸,面上还有几分遮掩不住的旖|旎春|色,意犹未尽地勾了勾嘴角,显出几分斜肆之气。
“姓张的对付女人可是很有一手,被他骗的小姑娘也不在少数……”
听着耳边这人低沉似乎又带着几分玩味的嗓音,阮姿在尚还迟钝的大脑里转了几圈才意会到他的意思,诧异抬眼,他是说张承民是个游走在女人间的好手,这可是面上怎么也看不出来的事啊。
然而直觉上她却明白他说的是事实,只是听着他的语气,阮姿忽然眨眨眼,难不成今日张承民过来是……打她的主意?
看见她蓦然瞪大的瞳孔,知道她已经想到,贺渊低笑,抚着她的发梢道:“卿卿莫不是对自己太低估了?”
她不是低估自己,她只是没有想到张承民居然敢打她的主意罢了,毕竟自她和安王的事才传出几分由头,许多人在她面前便是露出惊惧之色,她也才对安王的昭彰恶名有了些明显的认知。
“那他怎么还……对了,我还一直不知道踏春那回,他是怎么……”
阮姿吞吞吐吐的。
“姓张的是怎么活下来的?”贺渊轻笑着帮她补完了后半句。
阮姿垂眼,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着又想起踏春那时发生的事,贺渊眼中乍然闪过几分阴鹜,嘴角也勾起一道狠厉的弧度,语气幽幽:“记得曾诚怎么死的吗?”
曾诚便是因着调戏她被贺渊一刀斩了头的那个,阮姿缩了下身子,立时又被贺渊拥回怀里抱紧了。
“姓张的小子当时可是在江淮春面前哭得涕泗横流,说了好些曾诚的罪状,又抬出自己的几张护身符,这才留下的一条小命。”
“护身符?”
贺渊眼角嘲讽:“就是那些女人。”
始料未及听到这么一番私隐,阮姿先前只觉得那张承民有些古怪,却是不知他竟这般“长袖善舞”,居然还能硬生生凭借这些从贺渊手里逃过一劫。
才要惊叹,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他是提了谁,你才肯放过他的?”若只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她可不信这人会这么轻易放过。
贺渊赞叹看她一眼,轻勾了下唇:“聪明!不过,这聪明算是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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