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阮姿顿时恼红了脸去瞪他,她的话何时是这个意思了?
但她这含娇带媚的模样只叫贺渊眼底幽暗了几分,倒是没再说话,不然他真怕她面红耳赤要掉头跑了。
延河之上,或停或行着十数艘画舫,其中安王的这一艘自然是气派非常、夺人眼目,且不说一路走来地上铺就的斑斓锦缎织垫华美之极,便是坊顶围栏四处皆系着薄如蝉翼的名贵纱缎就非等闲可比。
饶是阮姿对安王性情奢靡早有所闻,杏花坞几处她已见过的景色亦是冠绝天下,如今看见这画舫的一应陈设也不禁在心中暗自喟叹。
常说登高望远,现下阮姿不过是将将登上这画舫的二楼,便因着这画舫比寻常的都高大几分,也将延河之上的景色纳入眼底。
三月一派春光无限,万物生机勃勃,远处天水相接,同样的明净澄澈,沿岸是一排苍翠的树木,枝条茂密,树叶繁盛,其间掩映着几丛零星的花瓣,纯然一副安静祥和之态。
细细地吸一口气,阮姿不自觉连身子都舒展了开,似乎从她回来起,没有一刻心中是这样的安宁。
她面上显出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舒心笑意,目光贪婪地从岸边一侧扫到另一侧,临着延河不远便是京城最热闹的街市,其中酒楼茶肆不消多说,光是卖各色小吃的便数不胜数。
如今,阮姿立在画舫上,正能看见街市上几处烟雾缭绕,显是在叫卖吃食,不由心中一动,偏头去看贺渊。
贺渊本是随她一起左顾右盼,只阮姿看景儿,他是看卿卿,忽然见卿卿看过来,便略一挑眉,道:“怎么了?”
阮姿:“殿下,不知这画舫上可有厨房?”
画舫上有没有厨房贺渊还真是不清楚,不过身后不远处花昼锦垂手侍立,闻言立刻接口道:“启禀王爷,画舫楼下有间小厨房。”
贺渊早先便尝过阮姿的手艺,这下自是一听便明白阮姿的意思,因此不待她多说就问花昼锦:“小厨房里面食材可够?”
花昼锦并不是经手小厨房的人,回答起来却仿佛信手拈来一般:“下人准备了不少应季的食材并一些菜肉、糕点等,本是预备给王爷和三姑娘晚膳时用,这会儿应当还没处理。”
安王一向性情古怪,能跟在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不多,一个江淮春,一个花昼锦,自是都有几分真本事。
果然,贺渊满意地看了花昼锦一眼,转身对阮姿说:“那便下楼吧。”
……
进了小厨房,阮姿才明白花昼锦所说的“不少”那是真的不少,不说时令蔬菜,便是不应时的也说得上应有尽有,虽是不多,可做出两人份也是足够了。
她挽了袖子,先是查看一圈食材,本来在小厨房伺候的两个厨娘俱是安静无比地站在一旁,准备给她打下手。
待到选了几样满意的,一抬头,才看见贺渊抱着胸斜倚在厨房门边,含着笑目光灼灼看着她。
阮姿面上一赧,赶紧过来,小声道:“这里油污甚重,要不殿下还是先去上头等着……”
不等她说完,贺渊便打断了:“不用,本王想亲眼看着卿卿做菜。”
漫不经心似的预调偏生还带着几分藕断丝连样的缠绵,饶是阮姿如今都快听习惯了他叫她“卿卿”,也仍旧忍不住脸上一阵火烧。
见他打定了主意,阮姿却不好再劝,只抿了抿嘴又回到灶台前,暗暗呼了两口气,将心思都放在面前的食材上。
先前一进门她便看见了一筐收拾好的槐花,这三月里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而槐花香气淡雅悠长,是做吃食的好材料,不拘是槐花饼、槐花粥或是其他加了槐花的点心,都是春日里极好的味道。
想了想,阮姿决定简单做一道槐花粘糕好了。
先取一些黏米,加水搅拌,揉成面团,而后将面团铺在案板上擀成薄薄一层面皮,接着在面皮上轻轻撒上一层收拾干净的槐花,再将面皮一层一层卷起,揉成面团。这次揉好的面团还要被擀成面皮,撒上槐花,如此多次。
这是因为槐花气味清香,若不多加几次,待到粘糕成型,口味便会越加寡淡,几乎品尝不出这是槐花粘糕了。
阮姿一般习惯加四次槐花,待到最后一次添加完,揉成面团以后便不再擀成面皮,而是揉捏成三指宽的细长条状,再用刀切成一指宽的薄片,接着一层层整齐码在盘枝纹的青花碟中,放进笼屉里蒸上一刻钟。
不久之后,一碟香气四溢的槐花粘糕便能出笼了。
贺渊立在门边,见阮姿不多时便整个人都仿佛沉浸在了做吃食的世界里,举手投足间都是外头不曾有的恣意闲适,嘴角笑意不减,只一双幽深的眸子里不知藏着什么。
光做一道槐花粘糕,自然不能算正经的饭食,阮姿本来只是一时兴起,不过这会子见了小厨房里各样食材一应俱全,方才动手又已经起了兴头,索性便要包揽起今日的晚膳来。
见她头一次眼睛亮晶晶的说话,贺渊自然没有什么不乐意的,只不过还是冷声吩咐那两个一旁没插得上手的厨娘上前帮着。
两个厨娘也不知是听了哪里的传言,只一径低着头身形微微发抖,听着贺渊的话连声应是。
有这两个熟手,阮姿做起菜来更便宜了许多,看了看材料,便起锅做了一道红煨排骨,一道素炒虾仁,一道清汤龙须菜,并上一份八宝豆腐汤,面食倒是早先厨娘便准备好了的凉皮,阮姿看着不错便只又削了些胡瓜丝在上头。
几道菜都做好的时候,笼屉里蒸好的槐花粘糕也凉了许多,正是入口最适宜的时候。
将几道菜一一端上来,还不是用膳的点儿,贺渊也是千算万算没有料到今日大半时间竟是在画舫的小厨房里过去了。
待到落座,阮姿也想到这一茬儿,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她心知安王带她登画舫游赏可不是为了这一顿吃食罢了,但这半日她却是心中着实开怀,不论是前世今生,想来她竟是完全不曾有过这样心情恣意的时候,前一世且不说,这一世自她意识到重活了一回,便无时不在思索着怎么报仇,怎样对付阮沁等人,饶是她自己院里也有个小厨房,可那终究是东平伯府,她便是再放松,心中总还留着些警惕。
而今日,在这画舫之上,她却可以一心一意只摸索做菜,不必去担心各样情况,只因着安王就在她几步远之外淡笑看着,她便知道,这里是安全的,她尽可放松一会儿。
“殿下,奴家敬你。”阮姿咬了下唇,端起面前的桂花酿,朝着贺渊示意。
贺渊好似不觉她的语气,也端起自己的酒盏与她轻碰了碰杯,眉目格外舒展:“卿卿好酒量。”
阮姿饮尽杯中酒酿,面上顿时沾染几许霞色,再听他调侃之语,不由更是羞愤,也不知酒壮了胆,或是心中松快便更肆意了些,当即嗔道:“殿下!”
贺渊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还未张口说话,就看见阮姿似是回过神来,脸上惊了一瞬的模样,当即阻住她要说的话,笑道:“卿卿,你我如今已是身份不同往日,莫不是还不愿改口?”
未料他会突然说起这个,阮姿登时忘了嘴边要说的话,视线下意识垂落,在桌面上几道菜之间游移不定。
说到对安王的称谓,先前他便几次哄骗她改口,只阮姿觉得不妥,只被他逼得急了才喊上一两声,过了那一阵便又故态复萌,叫他“殿下”。
终归是她面嫩,贺渊倒也没有非要逼她的意思,不过眼下却是个拿来堵她的好借口,无论如何他不吃亏就是了。
见她垂头不语,贺渊神色淡定地夹菜,似乎十分沉得住气,过了好半晌,对面低低传来一声娇羞不已的唤声:“明瑾……”
贺渊夹菜的手忽地一顿,听习惯了的命如今在对面娇娃口中竟与旁人这般不同,先前她虽也叫了几次,可总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惊惧,却全都与这一回她主动带来的感受截然不同了。
面上一双丹凤冷眸此刻盈满了愉悦的气息,嘴角的笑容也是不加遮掩的弧度,贺渊索性放下手里的筷子,目光一刻不停顿地凝望着对面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缝里去的小姑娘。
眉目含情,贺渊刚要张口说句什么,画舫窗边陡然落下一个重物似的东西,伴着一声惊破天际的呼喊“救命啊——”潇洒利落地掉入水中,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还在羞赧的阮姿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心思,连忙抬头去看窗户,接着诧异不解地望向贺渊。
贺渊面上笑意不改,只眉目间消散了的戾气又忽地聚拢了回来,带着三分冷酷拧成一线狰狞,在眼角若隐若现。
……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一把扒住画舫的船舷,接着是一颗绑着乌黑油亮大辫子的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
很快这人两只手都撑在了画舫上,闭着眼睛吐出几口河水,大半个身子都还浸在水里,脸上是湿漉漉的凌乱发丝,叫人看不清她的面目。人也仿佛没了力气似的,只一径挂在那里,好一会儿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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