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海棠院。
阮姿扑在柔软的被寝上,将自己半个身子都埋在被子里,脑中仍旧忍不住想起今日如意楼的事情来,耳畔似乎还能清晰地听见贺渊低沉的笑声,和那句“卿卿若能日日如此可就好了”。
叹一口气,伸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饶是阮姿已经开解了自己小半天的功夫,仍是觉得羞窘得不行。
虽说早就做好了以色侍人的准备,可今日若不是被一口气憋着,她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来,更是一出雅间就垮了架势,几乎要软了脚。
进了雅间后的时间便是任贺渊再说什么,她都红着脸埋在茶盏里,惹得贺渊一直面上带笑,显见的心情愉悦。
可是既然已经踏出了这一步,她便不能往后退了,想起安王送她回来时说的几句调笑戏谑的话,阮姿在被子里发出几声呻吟,隐隐带着几分羞怯。
荷风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了,直到这时才忍不住上前拉了一把阮姿身上的被子:“姑娘,被子里闷,您还是出来吧。”
看出姑娘面上的窘意,荷风心头虽沉甸甸的,却也没说什么,姑娘做什么自是有她的考量,她们做下人的说得多反倒不好。
阮姿蓬乱着头发钻出来,面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霞色,莹白的贝齿来来回回折磨着娇嫩的下唇,一如雨后海棠,带着几分我见犹怜的娇情媚意,叫一旁立着的荷风都险些直了眼,上前替她打理发丝,心里却不由今日如意楼的时候安王的眼睛一错也不错的盯着她家姑娘。
若是安王能有几分真心,也算是三姑娘的好归宿了吧。
主仆两个各自心底想事,相对无言。
还是竹露突然回来才打破了一屋子的安静,先前她便是被荷风支使了出去,一进门见着她家姑娘便张口道:“姑娘,今儿又有人送了张信来。”
“是谁?”今日才赴了姜承月的约,还有谁会给她递信儿呢?
接过来,阮姿摸了摸信纸才知道是玉楼春送来的,玉楼春给她送信儿的时候用的是一种叫“贵妃笺”的特殊纸张,也是玉楼春对外传一些私密信息时惯用的,也权做是个标记。
打开来一看,她便忽然想起是什么事儿了,慈恩寺那日她在长公主身边听说了湘南王妃,因着阮沁对那湘南王妃很是不同的对待才起了些好奇的心思,让玉楼春帮她留意。
紫娘不愧是玉楼春的掌事,这才说了几天,便有了消息传回来,只是阮姿没曾想到,阮沁厌恶的不是湘南王妃,而是湘南王世子。
看紫娘信中略微提及了几句湘南王世子体态庞大,面相一般,阮姿便也能想象出几分来,轻笑了一下,也难怪阮沁嫌恶。
想阮沁心气之高,如今正把目标放在姜世子身上,又怎么会看得上那样的人。
阮沁想着就把这信纸拿到烛台边点了,瞅着火苗跃动,忽然想到,这阮沁看中了姜世子,湘南王妃却看中了福宁郡主,还真是一把孽缘。
说起来,上一世阮沁才出嫁不久,她就遭了阮沁的算计,因此并不知道福宁郡主的婚事,但是依着福宁郡主对阮沁的厌恶,她可不觉得阮沁会好心放过姜承月,只是……总不至于长公主还在她便算计了姜承月吧?
摇了摇头,阮姿没再深想,左右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一世总不会再叫阮沁得逞的。
时辰已经不早了,荷风伺候她梳洗后便歇下了。
未隔几日,阮姿又接到姜承月的帖子,这回是认认真真地去喝茶,地方换在了如意楼。
翁萱雨今日的打扮倒是没再如那日一般利落,一身繁琐的碧竹色宫装,头上梳了个流苏髻,零零落落插了有近十支发钗,只是这在别人头上定然喧宾夺主的配饰好似完全被翁萱雨的气势压住了,面上一副恬淡笑意生生托出几分高高在上的气质,真真一副高门贵女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
相比之下,毫无形象趴在桌子上的姜承月便成了另一种极端的风景,阮姿有些诧异:“这是怎么了?”
“别说了,都是泪。”姜承月沮丧着脸,下巴在桌上堆出一层薄薄的皮,有气无力地说,“翁姐姐和我都被家里狠狠教训了一顿,安王舅舅他真是狠啊,明明都已经吃下了你的投怀送抱,居然还不忘惩罚我们!”
“我被娘亲关了两日的禁闭,还被警告再弄出这样的事就把我送去杏花坞……”
说到投怀送抱,阮姿不由自主红了下面颊,再听她说起杏花坞的时候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阮姿也能想象得到那定然不是字面上送去的意思,同情地看了眼姜承月,转而又去看翁萱雨:“那,翁姐姐呢?”
翁萱雨端坐在桌边,面上神情纹丝未动,只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无奈笑容,若不是阮姿见过她人后的模样,这活脱脱与阮姿最初见她时那副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一模一样。
“翁姐姐……被家里没收了宝剑,还从宫里请了个教养嬷嬷来,太惨了……”
听着姜承月的转述,阮姿也几乎忍不住要替翁萱雨道一声太惨了,只是,“宫里?”
姜承月声音闷闷的,却十足十的愤愤不平:“要是没有安王舅舅示意,宫里会无缘无故给翁姐姐送教养嬷嬷来吗?”
这么看,那日犯事的三人好似就她没被惩罚……也不对,上回如意楼的事情虽不是惩罚,可也胜似惩罚了。
这样一想,阮姿倒也有些心安理得了,坐在一旁,自己斟了茶,慢悠悠喝起来。上一回她只顾着羞窘,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些茶点上,浑然未觉入口的滋味是什么。
此时心境放松,面前的清茶和糕点居然都还合她胃口,不由多用了两块。
翁萱雨见她喜欢,索性道:“这如意楼素来以点心出名,你若是喜欢便多叫两种,你也各样尝一尝。”
一听,阮姿才觉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这味道着实不错,不过我小时候娘亲喜欢下厨,我也学了些,想着这味道能不能自己做做看。”
“哎?阮三你会厨艺?”姜承月眼睛一亮,脑袋蹭一下从桌上抬起来去看阮姿。
阮姿点点头,笑道:“你们有兴趣的话,下次我带一些给你们尝尝?”
“那多麻烦!”姜承月一挥手,“再过几日,到了二月末,正是春色好的时候,咱们要去踏青,不如这次就去梅园,娘亲那里厨房一应俱全,叫阮三下厨给咱们尝尝?”
翁萱雨一愣,也笑着道:“你这是做什么,厨子还不够你用的,非得阮三姑娘?”
“哎呀,我又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阮三她会嘛,我可以在一旁给你打下手!说不准还能学几手呢?对了,阮三,你除了点心,还会别的吗?”
阮姿自然听得出姜承月不是故意要拿她当下人使唤,只是小孩子起了好奇心,并不介意,对她的问话自是点头:“我还会不少外地的菜式呢,我娘亲不是京城人,她惯爱下厨,做的也基本都是外地的菜式。”
这么一说,姜承月顿时更加兴奋了,恨不得这就拉着阮姿去厨房,她是个爱吃的,却着实笨手笨脚,曾经偷溜进厨房,仗着郡主的威势抢了灶台,却险些把整个武宁侯府给点着了,从那以后,长公主便三令五申不许她再靠近厨房。
见她欣喜,阮姿也难得起了兴致,自从那天京兆府一游,她与姜承月和翁萱雨三人便仿佛格外亲近了些,与先前的亲近还有些不一样,这大概就是能一起做坏事的亲近吧。
因此她笑道:“那你定好了日子再与我说,到时候我给你做几道好吃的。”
看姜承月欢呼,翁萱雨只摇摇头,对阮姿道:“那日可不许她进厨房,不然只怕整个梅园都让她烧了!正巧,我最近也学了些菜式,到时候与你一起,咱们说不准还能切磋切磋。”
阮姿自然欣然点头。
只姜承月在一旁咋呼:“你什么时候学的?这要嫁人了果然不一样啊,姓颜的准备什么时候娶你过门啊?”
翁萱雨十分自然地忽略她后半句,面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敷衍微笑:“最、近,你说我是什么时候学的呀?”
惊觉自己又戳了翁姐姐的痛处,姜承月一把捂住自己坏事的嘴,使劲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再不敢了。
这副模样让围观的阮姿忍不住笑出了声。
安王给裴天意的七日期限几乎是一转眼就到了,然而这桩案子依旧没有什么可喜的进展。
裴天意年近五十,一丛花白的胡子险些要被自己揪秃了也没能查出一星半点的线索来。
其实这样的情况,对办案已经二十多年,做了十年京兆尹的裴天意来说,也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
“王爷,老夫现在觉得恐怕先前所有的猜测都是错误的,这三具尸体很有可能只是些没有亲眷的叫花子,他们的死也并非寻常人作案。”
贺渊冷冷瞥他:“你是说,有人不知在哪里找来了三个叫花子,又不知在哪里杀死了他们,然后将尸体抛到了慈恩寺的莲花池里?”
光是听他的声音,便能知道安王此时心情很是不悦!
裴天意很想点头说是,但是他更想要自己的小命。
抖了抖身子,他鼓起勇气抚了抚这阵子稀疏不少的胡子,小声道:“老夫有个推测……”
“说!”
裴天意盯着贺渊的冷眼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有没有可能是凶手用银钱或者其他物件将这三个叫花子哄上了慈恩寺,然后在慈恩寺用一种诡异的毒药杀死,最后将尸体抛在了莲花池里。”
“若是这样,最有嫌疑的便是慈恩寺……”
贺渊眼中厉色一现,勾了勾唇角,忽的大声道:“那你还站在这儿,是等本王去给你查吗?”
裴天意身子一僵,慢慢转了身向外走去,听见身后那声嗤笑,恨不得立刻回身扑上去与他决一死战!
呸!要不是他给了个什么七日期限,难道他会巴巴地跑来说这些吗!
待裴天意离开,一直侍奉在旁的江淮春拱了拱手道:“王爷,玄锦卫这几日追查到那日闯进慈恩寺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漕帮久未露面的大当家陶万青。”
闻言,贺渊摩挲着翡翠扳指的手指微微一顿:“可寻见行踪?”
江淮春垂头:“属下办事不力,有两次都十分接近,但还是让他跑了。”
这倒也怨不得江淮春,毕竟那人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伤又逃了出去的。贺渊微微颔首,面上浮起几分兴味,厉害些的人物,抓起来才有意思!
“他还受着伤吧?”
“是,那日王爷箭上虽未淬毒,却是中了身上要害,他是拼着一口气才从莲花池逃了出去,这两回我们也是循着他的伤找到人的。”
“早点抓到。”贺渊嘴角的笑缓缓回落,一次两次是兴味,多了可就无趣了。
江淮春神色一凛,目露坚毅:“是,属下领命!”
挥挥手,刚叫江淮春下去,贺渊还没起身就看见花昼锦走进来,手里还托着个小盒子似的东西。
“是什么?”
花昼锦声音平静:“王爷,是阮家三姑娘送来的。”
贺渊挑了下眉,接过小盒子,打开来才看见里头放了两样物件。
一个是帕子,洁白的帕子,只在一角绣了朵艳色海棠花。另一个是一枚素色书笺,上头用簪花小楷写了“山长水阔,彩笺尺素”八个字。
(“山长水阔,彩笺尺素”化用自晏殊的《鹊踏枝》一词中“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一句。)
贺渊眉眼舒展,唇角将收未收的笑意忽的扩了开来,将那素笺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手里把玩,手指在八个字上轻轻摩挲。
不待他开口,花昼锦已经自己退了下去。
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