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本王说得就是你
看到小姑娘满面惊骇猛地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晶莹的玉颈,微微颤抖。贺渊突然恶劣地笑了。
从进门,贺渊就注意到她了。是那日庄子上偶然见到的小姑娘,听说是东平伯府的。
他不记得东平伯是谁,不过他家这个闺女生得真好,看着也是个好玩的。
贺渊暗暗舔了舔侧牙。
方才那一幕顾采薇自然没有错过,他一直看着贺渊呢。
“哎,这不是之前那个小姑娘吗?”
贺渊淡淡:“是吗。”
顾采薇有点不敢确定,又瞥了眼才道:“没错,就是她,她也来了……不对啊,明瑾,你不会是对人家小姑娘起什么心思了吧?”
即便贺渊不屑地“呵”了一声,顾采薇却深知这人的性子,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哼,果然还落在人家小姑娘身上!
不过这小姑娘确实是个惹眼的,今儿的打扮比起庄子那日可精致得多,一袭红衣映着吹弹可破的莹白雪肤,叫人移不开眼,再看那眉目如画的面容,尚还透着几分未经人事的单纯无垢,不解风情却又浑身散发出不自知的魅惑,当真是抬眼咬唇一举一动间都印刻着媚骨天成的字样儿。
贺渊眸中一黯,手中摩挲扳指的动作顿了下,冷飕飕的眼神不带半分感情地盯住顾采薇,还在摸着下巴琢磨滋味的顾采薇神色一凛,顿时收了视线,浑然一副再正经不过的模样。
只心里还忍不住冷哼:适才不在意那个人难道不是你贺明瑾吗?
可惜论起翻脸不认人,顾采薇着实还差了他十万八千里远。
阮姿咬着唇好半晌才渐渐平息下狂躁的惊骇,许是她太过紧张看错了吧?安王爷怎么会在看她呢?
暗自安抚了自己,可她也不敢再抬头去确认。
直到身体的颤抖慢慢平静,阮姿才注意到这场比文斗艺已然开始。
当先便拿最普通的行酒令来开场,一来简便易行,二来也适宜热场子。
既是比试,那规则自也跟一般的行酒令不同。今日由长公主做令官,男宾和女宾两边轮流作诗应答,直到一方作不出了为一轮终止。
而参与的人并不预先设定,谁自觉接得住便可起身对答。但有一条规矩:今日出口之诗作须得是自己的,借别人的可不行。
这一条,倒是无人觉得有什么问题,本就是两边比试的名头,若是用先人的诗作充数岂不是失了本意?
当然,还有个众人心知肚明的缘由:今日这一场说是玩乐,但你的诗作若拔得头筹传了出去,那是求不来的美名。
且不说勋贵儿郎们中间有几个是真正的纨绔,稍有才学的不说要替自己扬名,只是不能堕家族威望这一点也足够他们使劲的。
而贵女们也没有多少是不看重名声的,远的不说,只说翁萱雨,原也和她们差距不大,可就是一个被圣上当众赞扬过的“才女”之名,便硬生生压了她们一头,与宫里的贵主儿说话都不必拘谨的。更别说今日这宴席几乎是京里有个名号的都来了,这要是讨了个好彩头,那是受益无穷啊!
这样的心思,阮姿光是看阮沁一番作为也能猜到几分,若不是为了好名声,阮沁不会硬要赖上翁萱雨去说什么“京城双姝”,而没有今日这一场,她长姐也不会有嫁入高门的资本,就此平步青云。
看着激动得面颊微红的长姐,阮姿也在默默思索她该怎么下手才好呢?
“既是本公主做令官,那便由本公主来出这个令题,嗯,以梅、雪二字为令,但二字不得在同一句中,诸位意下如何?”长公主略略沉思出了个不算刁钻却也并不简单的题目。
梅、雪皆是冬日惯常见到的景致,历来文人都爱看爱写,这道题目看着容易,可要写得出色超出前人却不很容易,再加上长公主还特意指出这两个字不可放在一句中,看似不妨碍什么,可对作诗的限制难度却也提升了一些。
没有人提出异议,纷纷同意了这一令题。
见状,长公主四面环视一番,高声宣布:“输者罚酒,那就,开始吧!”
随着一声令下,女宾这边就当先站起来一个雪青色衣衫的姑娘:“那便由小女子抛砖引玉,献丑了。”
言毕,声音清脆咏了一首墨梅诗,果如她所说,只作抛砖引玉之用,算不得惊才绝艳,中规中矩罢了。不过这位姑娘笑容甜美,举止大方,厅里的夫人们看见都面露笑意。
长公主也觉得是个好的,特意对她颔了颔首。于姑娘家而言,才学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规矩礼仪却是立身之本,能在一处冒头已是难得了。
这厢唱罢,屏风那头立时有个声音接了去,同样是咏墨梅,比起女宾这一首却是遣词用字都强上许多,话音才落便得了掌声。
先头那姑娘也不扭捏,起身就执了杯酒:“公子胜我一筹,小女子先干为敬。”
“姑娘承让、承让!”屏风那头应答的公子方才稳稳当当的声音即刻变了,有些手忙脚乱似的,还能听见周围他同伴一阵压低了笑声。
花厅里坐着的夫人们也纷纷掩嘴轻笑。
男宾那方小胜一局,女宾也不甘落后,很快又有人对答。
一来一往,却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阮姿不善文采,纵是重生回来,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在这样的场合一鸣惊人,再说她也没有阮沁的野心,索性不去掺和,只坐在一旁听,好在长公主并未要求每个人都作一首。
但她稍加留意便发现这时候应答的姑娘好似家世都还一般,并不显赫,而且也都不是以才学出名的,诸如翁萱雨等人皆是镇定地坐在一旁笑着看,不由疑惑起来。
阮沁这时候不出声,她倒是能猜出几分缘由,这样的场合要么头一个出来惊艳众人,要么最后一个压轴赢得满堂彩,看来阮沁是在等最后,按道理来说翁萱雨并不需要这样的刻意,可她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
许是她的视线落在翁萱雨身上有些久,阮姿才要收回来正好撞见她回神,看见她嘴边加深的笑容,不由也抿嘴回了一笑。
翁姑娘性情果然如人所说那般温雅和善。
贺渊不耐地瞥了眼这无趣的行酒令,继续用眼尾余光去看那个小姑娘,小姑娘虽然装得淡定,不过面上的表情却十分丰富,让人对她的想法一览无余。
那听见诗作时候一闪而过的茫然昭示着她对这句诗所用的典故着实一无所知,不由回想了一下,确实是个偏僻的典故,也难怪小姑娘不知道。再看她状若小心地四下打量,这轻松的模样,显然没打算参与这场行酒令。
不多时,小姑娘先是瞥了身边的人又疑惑地去看翁萱雨,贺渊只随意一猜就猜到她定是疑惑翁萱雨怎么还没起身对答。
真是越看越有意思啊……
贺渊伸手摩挲翡翠玉扳指的手不自觉加快了频率。
这会子场中胜负渐渐分明起来,饶是贵女们尽了力,可钻研诗书的终究还是比男儿们少,逐渐落入下风,已经连饮三杯酒了。
行酒令接近尾声,阮沁不由愈加激动,脑中想好的诗句已经翻来覆去琢磨了几遍,势必要达到她想要的效果,只是……她抬眼轻扫上首,翁萱雨还未起身,她必须沉住气,才能有机会压翁萱雨一头。
不仅是她,厅里的女眷们都把目光看向翁萱雨,就连长公主也笑意盈盈地对上她,仿佛在说:你还不出手吗?
阮姿随着众人一起看过去,翁萱雨果然不负众望地站起身来,温婉一笑:“这位公子,请听小女子所作。”
“天寒未解日渐短,捧书抱卧小轩窗。半树红梅经冬发,远映青空近映雪。”
一首最简单不过的七言,描述的情景亦是最朴素不过的生活画面,可就是一字一句叫人在脑海中忍不住勾勒出一幅闺中佳人冬日苦思昼短,趴在小窗前又被雪梅吸引住的图景来。将佳人的娇憨单纯展现得淋漓尽致。
文人墨笔落纸上,不过寻常人间世。
繁华落尽见真淳,方才一首咏梅用尽华丽笔调力压众人的公子哥心服口服,当即罚酒一杯:“佩服佩服,这一首想必是翁姑娘的手笔吧?姑娘文采比之先前又有进益,在下惭愧。”
“宋公子谬赞了。”翁萱雨微微一笑。
堂下的众家贵女看见这极给她们争面子的一幕,面上都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只心里怎么想却是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阮姿笑得惬意,可她知道身边的长姐未必有她这样的好心情,只因为宋公子那一句话以后,男宾那边仿佛陷入了沉寂,没有人愿意出来接翁萱雨这一首,毕竟翁萱雨才名在外,又是个姑娘家,一来他们实在没有底气自己的诗比这首更好,若是输了,那可太丢脸,二来方才输掉那一首先前剩了好几轮,败落于此也不算亏。
其实说白了,就是没人有胆量挑战翁萱雨,宁愿就这么宣布结束。
隐隐猜到这个,阮姿使劲掐了自己一把不让自己笑出来,难不成这一场行酒令会这样作结?那阮沁的打算岂不是彻底扑了空?前世是什么情景她不知晓,或许是后头的比试叫阮沁出了头?
只她喜意才从心里冒出一丁点儿,就忽然听见上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既然没有人自愿,看你们磨磨唧唧的,不若本王点个人起来作答吧。”
“明瑾……”长公主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他又要捣什么乱?
可贺渊根本不去看她,自顾自地在堂下一众人里头目光逡巡。
贵女们还没来得及从即将胜利的喜悦中回过神,就听见这道仿佛送她们上路的魔鬼声音,浑身一凛,那些有才学傍身的倒还罢了,如阮姿一般只是识字读书并不善作诗的姑娘却是心里叫苦,垂着头握住发抖的手,祈求上天不要让安王爷喊到自己。
长公主真是阻拦不及,气得眼睛都要冒火,狠狠瞪贺渊没用,又去瞪顾采薇。
顾采薇才是满腹委屈,可怜他夹缝之中求生存,这一对姐弟都不是好人,不过贺渊这神来一笔倒是让他笑眯眯看着,心道好玩起来了。
“你,对,就是你。”贺渊一张上天精雕细琢的俊美面庞上鲜少露出这么“温和”的表情。
可落在阮姿眼中,却比她梦中捉她下地府的牛头马面还有恐怖,她浑身僵硬,几乎说不出话来,原来他先前果然是在看她,所以现在才故意要来折磨她。
贺渊目落之处引来了众人的关注,只是她们才看见人就立时愣住了,很快小心翼翼地来回打量着安王爷和这红色衫裙的姑娘。
这姑娘她们虽不认识,却是先前便私下里惊诧过她的美貌,一时又想到安王爷那一片狼藉的名声,看向阮姿的眼神不由更加同情了。
长公主也是一见着阮姿娇媚动人的小脸,便是面上一黑,这姑娘打进来她就注意到了,是个貌美的,只是看她举止安分,一直垂着头也不故意要露脸出挑,所以印象还好。
倒是没曾想明瑾这不要脸的东西竟然盯上了人家,这会儿还故意使坏。
看着小姑娘怯生生咬着唇,几乎吓得要掉泪的模样,长公主也有几分不落忍,偏头去看贺渊:“明瑾,你若是想答自己去答就是,为难人家小姑娘作甚?”
“为难吗,不过作个诗而已,随口胡诌两句就得了,怎么你们还当成了不得的大事了,这正听得高兴,你们又不说了,那就本王点个人起来说。”
听见贺渊这一通胡话,众人却是敢怒不敢言,长公主深深一叹,知道他就是搅局来了,只是他若点个会作诗也就罢了,偏生他是故意去点人家小姑娘,那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先前的模样显然是个不想出风头也真不会作诗的,她不信这人看不出来,贺明瑾他眼尖着呢。
阮姿眼中噙着泪,半是真的半是演出来的,她确实不会作诗但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如此表现只不过是有意让别人觉得她柔弱可欺罢了。重来一世,她已然明白自己的美貌就如同一把双刃的剑,会带来灾祸也能成为保命的手段。
越是美的人,外人越嫉妒,却也越轻视。
在伯府里,她必须硬气,是因为不硬气她就会被那些人永远欺压,而在外头她却要示弱,勾起别人的同情。
看着小姑娘泪眼朦胧,眼尾那颗妖冶的红色小痣在泪光的折射下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贺渊眸色加深,眼睛微微眯起,却像是更高兴了似的,催促道:“不用怀疑,本王说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