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感觉湿漉漉的头发上有一只手轻轻地抚过,以为是风吹过,没有动弹。
似听得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停留在头上的手有温热的气息传来,竟是越来越真切。
“能再听你叫我一声爸吗?”
筱雨一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见他张开了眼,粗糙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雨儿,能再听你叫我一声爸吗?”
他的脸上,亦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混合着淌下。神情惊喜的,带着更多的期盼。
“爸!”终是不忍再拂了他热切渴望的心,顺口便叫了出来,不曾有过丝毫的别扭,仿佛在心底已经唤过千万遍。
“哎!”苏墨欢欣地应着,两滴硕大的泪珠自眼角里溢出来。
这一次,筱雨终是鼓起了勇气,理由气壮地抬手替他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然后与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仿佛要用尽毕生的力气,来弥补这二十多年的空白。
一旁的苏雷本不想打扰这难得的父女相认场景,只是这雨势却是越下越大,再淋下去,自己倒无所谓,只怕他们两个的身体会吃不消。
“墨叔,筱雨小姐,还是先回去吧,这雨淋久了会生病的。”
筱雨这才感觉到身体在山风拂过时有些许冷意袭来,苏墨的手亦是冰凉之极。
“爸,我们先回去吧。”她支撑着站起身来,然后再弯腰扶住他。
车上,三个人皆是湿漉漉。苏雷打开了暖气,她替苏墨脱去湿淋淋地外衣,却也别无他法,只能相视而笑。
“你刚才可把我吓死了。”筱雨仍心有余悸地说。
苏墨抬手,替她捋去头发上的雨水,呵呵笑着,“吓回一个宝贝女儿,也值啊!”
“您老还有心思开玩笑。”想想刚才哭得那个伤心,淅沥哗啦的,一定很难看。
“你怎么就躺在了地上呢?”她问,担心他的身体有问题。
“嗨!”苏墨深叹了一口气,“在那里跟你妈说了一天的话,大概是累了,就顺势倒在那里睡着了,大概是人老了吧,哎!想想以前跟她说两天两夜的话都不觉得累。”
“以后可不准再这样了,叫我或者苏雷陪你来吧。”终是不放心地叮嘱。
“怎么,怕我轻生呢!”苏墨凝视着她笑,这个与琉璃酷似的女儿终于肯叫他一声爸了,盼了二十多年,就属这一刻是他最高兴的时刻。
还有什么会比这更幸福的呢?琉璃走了,这个女儿便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我的宝贝女儿,怎么说也得多享受几年天伦之乐。”
苏雷抬头,自后视镜里,看见他多日阴郁的脸上终于笑容绽放,终是放下心来。
回到海边别墅时,雨仍在下。筱雨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鼻子有点塞瑟的感觉。
“雨儿,赶紧地去泡个热水澡,别感冒了。”苏墨自房间里取来一套女式衣服递给她,不像是现代流行的款式,却也是做工精致,“这是你妈妈以前留下的,先换上吧。”
筱雨一怔,伸手接过,柔软舒适的棉质料子。记忆中,母亲似乎是极为偏爱这种棉质衣料。没想到,他竟完好无损地保存至今,甚至不曾褪色。
“爸,你也快去洗洗吧。”她催促着。
“我知道,马上就去。你去吧,这里房间多,你随意选一间都可以。”
地板上是几行湿漉漉的水痕。
温热的水流滑过身体,那奔跑过后的疲惫此刻全都释放了出来,躺在满缸的泡沫中,只剩下一个头靠在缸沿上,仿如经历了一场梦。嘴角勾起满足的笑,想不到自己也能拥有父亲。
小的时候总被人骂作没有爹的野孩子,今天总算澄清。这份喜悦真的想找一个人宣告、倾诉。
晗!
突然地,一个激灵,自泡沫中将她惊起。已不知现在是几点,手机,好像扔在客厅。找不到自己,他一定会着急的。
迅速用清水冲洗干净身体,套上衣服,母亲的衣服穿在身上倒也刚好合适。赤着脚自楼上奔下,在这个还稍感陌生的客厅里茫然地转了两圈,终于发现被自己随手丢弃的包。
打开拉链,取出手机,却是发现因为淋了雨,手机里进水,已彻底死机,怎么也打不开。
“雨儿,怎么了?”苏墨擦着蓬湿的头发走近。
“我想给晗打个电话,可是手机进水坏了。”她使劲按着开机键,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我已经给莫先生了打了电话,他应该很快就到了。”苏雷自厨房端出两碗姜汤水,此时,他已换上一套米色的休闲服,不似之前那般冷冰。
“谢谢!”筱雨从苏雷手中接过姜汤水,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这个男人,倒也挺细心,若是能卸下这副冰冷的面孔,倒不失为一个好男人。
待她和苏墨两人喝完姜汤水,他收了碗离去,留下父女俩独处的空间彼此倾诉。
莫启晗赶到海边别墅时,大雨仍未收,在沉沉暮色中点点落入海面上,打在花园的枝枝叶叶上“啪啪”作响。
彼时,筱雨已经简要地向苏墨讲述了这二十多年来的经历,她已尽量将语调放至平缓,拣了一些开心的与他说。她不想再刺激到他。
苏墨已尽量克制自己情绪的波动,却仍是忍不住地掉泪。这一生,终是错过。唯有眼前的这个女儿,成为他最大的安慰。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
莫启晗开着车子急速地滑进花园的小径上,倏地停在入户门口,甚至忘了要关上车门,跳下车直奔房子里。直到看见她,一颗慌乱的心方才落下地来。
“晗!”她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向他解释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她的身世,她从未与他说起过。窘迫地望着他,再看看苏墨,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倒是苏墨呵呵地笑了,招呼着他坐,唤来苏雷砌上茶水。
筱雨坐在他的旁边绞起了手指头,每每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这便成了她的习惯性动作。
他看着她,有些想笑。这个笨女人,大概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分开她局促地手指,笑道,“还绞,都成麻花了。”
“其实……我……”筱雨感觉到自己词穷,竟不知从哪说起比较好。
“好了,我都知道了。”他宽厚的掌传来温暖的热度。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筱雨惊怔,有些惶然地望着他,一旁的苏墨微笑着看着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