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闻听,止住了哭声,朱雪雁便道:“老爷一生简朴,所以积攒了不少银子,我给些银两你,给老爷先置办一副上好的棺木,然后再前去买些一应的祭奠之物。”张伯应了,领了银子,自去办理。
这里朱雪雁见张伯走远,本想趁此就在父亲身边大哭一场,可是她没有哭出来。她得将这几天的后事备好。张伯办事果然可靠,不过半日,便买来了一副上好的棺木,置办起了灵堂,请的十来个充作杂役之人,也都是老成熟练的。到了第二日,衙门里的那些朱澹的同事都来吊唁,(依花田国的律法,七品官员去世还不到上报朝廷的级别)朱雪雁白衣素裹,披麻戴孝,神情哀戚。众人见她待人彬彬有礼,沉稳周全,又是未嫁之身,心中俱是同情与她,倒把她和太子的绯闻丢在一边了。
到了晚间,朱雪雁心神俱疲,歪在灵堂一旁,看着张伯还在忙来忙去,口中说道:“张伯,你年纪大了,快坐下歇歇罢!”张伯说道:“小姐你也别累坏了!”二人正说话间,只见院子外进来四五个陌生人。朱雪雁觉得疑惑,忙强撑着要站起来,张伯便道:“小姐,你歇着,我来招待!”只见那五个人看模样像是附近的乡下人,操着花田国乡间口音,为首的一个五十多岁,见了这新办的灵堂,眼神里却没有任何的悲伤。其余四个男子看看这府里四处,目光中流露出贪婪之色。
这五十多岁的人便对着他们说道:“看来,小七的日子过得不错!我看这院子不大,可是若是买了下来,也绝不便宜!”五人一行走,一行到了灵堂前。张伯见了,问道:“莫非,老爷们便是小姐口中提到的亲戚们?”为首的人儿听了,口中哼了一声,说道:“正是了。我们五人是和你们老爷同宗的兄弟,今儿来,自是为了收这屋子的。”
张伯听了,心中悲戚,问道:“老爷们既是我们老爷的兄弟,怎么到了灵堂,不祭拜祭拜,以慰兄弟之情呢?”这五人听了,倒是不以为然,对他说道:“看来你不是个管事儿的,你是个下人罢!”其中一个人说道:“叫你们小姐来,我们来此自是为这屋子的事情。既然主人不在了,这个屋子我们姓朱的就要收回了!这也算是祖产!”
张伯听了,说道:“老爷们可是弄错了罢!这间屋子,可是我们老爷花了银子买的!怎么竟成了祖产了?想来老爷不在了,横竖还有我们小姐呢?”
这五人中为首的那个便叫道:“女子难道不会嫁人吗?嫁了人这屋子不就是空了吗?我们兄弟不过是提早儿收回而已!”灵堂里的朱雪雁歪在一边,耳中已是听到了这几个人的吵吵嚷嚷。听这几个人的口音,不似京城众人,再瞧瞧他们的衣着年纪,莫非是父亲口中提到的远方兄弟?她只得强撑着身子起来,驻了根棍子起来,艰难地朝着灵堂外走。
“张伯,你在和谁说话儿呢?”朱雪雁知来者不善,故意这样问张伯。
张伯便回道:“这些老爷说是小姐的远房叔叔伯伯,前来瓜分房子的!”
朱雪雁听了,便说道:“不错,我是着了人前去请你们来的。你们说是我父亲的兄弟,可我怎么竟没看到你们中有一人穿着孝衣?这怎么能算是兄弟呢?就算是,怕也是出了五服之外的罢!”
这五人听了,面面相觑,为首的老年男子听了,说道:“大侄女这是不信呐!要不要我将族谱带了来,翻给你看一看哪!我们若不是这般的有底气,这天高路远的,还来京城里诓骗不成?”朱雪雁听了,沉沉相对说道:“我也不是不信。只是我父亲尸骨未寒,叔叔伯伯们就来讨要家产,总是不合情理罢!好歹等我父亲出了殡罢!”
那五人听了,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我们大老远地来了!哪里等得些这么些时候?不如将我们这兄弟早些出殡了,明日就将这房子卖了,卖得的钱归我们五个!我们虽住不了这房子,可是拿了这银子,也就觉得安心了!”朱雪雁听了这强盗逻辑,心中愤恨,口中说道:“若是我偏不这样呢?”
那五人一听,可是急了,其中一个说道:“大侄女可要识趣,这屋子早晚是我们朱家的。你迟早是别家的人!哪里有管娘家的东西的!”朱雪雁听了,便道:“可是请你们不要忘了,我是个在室女,我还没有出嫁呢!你们想的也为时过早儿了罢!”那女人一听,急了,口中乱嚷嚷道:“我们是乡下人,我们可不管这些!我们只认死理儿!”此时朱雪雁是有心要保住父亲的屋子,她大声地说道:“你们认死理,我朱雪雁却只认这花田国的律法!”那年纪最大的听了这话,不由说道:“我们不懂律法,别拿律法儿来压我们!”
朱雪雁正色道:“我也姓朱,我也是朱家人。我不是压你们,这于法于理,我都是站了上风的。我花田国白底黑字的法律规定‘凡在室女,若双亲亡故,依法可继承三分之二的遗产,这余下的三分之一,可留宗族之人支配。也就是说,你们即便是在五服之内,也只能处置这房子的三分之一!依我花田国的房价,这屋子值个五百两银子。我这里有现成的一百七十两银子,你们若要,便拿去,若是不要,咱们便就见官!想来我占了理,自是不怕的!”说着,命张伯拿出那些银子。
这些人看了看朱雪雁这决绝的神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伯机灵,悄悄儿地对着为首之人说道:“老爷,去劝你们就收下罢!横竖以后有你的好处!”此人一听有好处,便问道:“好处?能有什么好处?我们现在不是在吃着亏吗?”
张伯便拉了他的袖子,走到墙根下,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那人越听,脸色便越是大变,他走到那四人中间,耳语了一番,那四人也立刻收敛了方才的欺凌之色,刹那之间竟是弯了腰恭恭敬敬的了。为首之人便对着朱雪雁道:“既然大侄女熟知律法,倒是我们乡下人见识粗鄙了,如此我们拿着这些银子,也自是很公平的了。还望大侄女好生将我这兄弟,早早地入土为安罢!”他从张伯手中取过了装有银子的包袱,对着身旁的四人,说道:“我们走吧!横竖留在这京城一天儿,便是浪费一日的钱。还是早早地回去吧!”
他将包袱挎在身上,又说道:“嗯,这银子可真沉儿!咱们回去好好分了!买田置地,自是最好不过的!”这五人向朱雪雁道了别,正欲恭恭敬敬地出门就走。谁知朱雪雁在身后叫住他们,说道:“各位叔叔伯伯,常言道‘口说无凭’,我想咱们还是立字据为好,从此都可敞开了说话。你们看呢?”这五个人心中装着朱雪雁和太子殿下之事,虽然身在乡下,但是对这段国绯,还是略知一二的。心中都不愿就此得罪了太子。那为首之人笑道:“横竖咱们都听大侄女的!大侄女说要立字,咱们就立字,只是我们都是庄稼人,不会写字,可怎么办呢?”
朱雪雁笑道:“这个倒是不难。张伯,拿纸笔来。”又对他们说道:“不识得字,也不打紧,只在纸上按个手印就是了!”张伯果然拿来了纸笔,朱雪雁提起笔,飞速写完一式两份的字据,请他们逐一按了手印,另一份交与那为首之人,口中笑道:“从此咱们可就清清楚楚的了!这字据你们好好收着!都是自家人,以后你们得了空了,还请来家里做客!将家眷孩子都带了来!我一定好生预备着酒菜!不如,你们进了来喝口水儿吧,这大热天的!”
这些人听了,心中自是舒畅,连连摇头,急欲拿了银子就走,假意安慰了朱雪雁一番,齐齐出了院门。张伯看他们走远,嘴里狠狠淬了一下,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朱雪雁一时看他们走远了,方觉得浑身瘫软,脸儿煞白,直直儿地倒在了地上,惊得张伯一把上前扶起,老泪纵横道:“小姐,您可不能出事儿呀?”朱雪雁听了,安慰张伯道:“我自是没事!可能操多了心了!保住了父亲的屋子,我心里自是高兴的紧!”她看着张伯笑道:“否则,被这些不知好歹的夺了去,咱们可都要住大街讨饭了都!”张伯笑道:“好歹儿还是保住了?”朱雪雁奋力起来,笑着对张伯说道:“张伯,你是怎么便把这些人说动的?用的什么法子?我原以为你可一直是个老实人儿?”张伯听了,便道:“兔子急了,还要咬上一口儿。这狗儿急了也要跳墙呢!老奴只不过和他们说了紧要的话儿。”朱雪雁听了,便笑道:“可是个什么儿呢?说来听听!”张伯便笑着向朱雪雁笑道:“老奴不过说了小姐是太子殿下之人!”谁知朱雪雁听了,一脸的生气,她急道:“张伯,你真是老糊涂了,这个话告诉了那些人,还不知嘴里要造出多少谣言来!”张伯笑道:“小姐放心,这自是不会的!横竖他们还真的指望以后和你共享荣华富贵呢!”朱雪雁听了,便长长叹口气儿道:“好在这件事儿总算解决了!我今日可是累得慌!若是过了这一时半刻,我定是一点儿都撑不住的!”张伯笑道:“老爷不在了,小姐变得愈发的沉稳了!外头又热,太阳又毒,快快进了屋子!”
朱雪雁点了头,同了张伯,一起进了灵堂,朱雪雁看了看父亲的棺木,这下子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哭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张伯见了,也不劝,就这样静静地候着等她哭完,递上茶水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