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小泰儿翘着小脚丫,躺在草丛中,难得夫子生病了得了个假,正自惬意,却被不远处传来的叽叽咕咕的声扰了清净。虽然只有七岁,可小世子还是很有些威严的小脸一板正要说什么,忽而“王妃”、“小王爷”几个字眼飘入了耳中。便是不明其意,泰儿仍是下意识的觉得是什么要紧的事,连忙缩了缩身子,躲到一旁假山石后,侧耳倾听。
“敏夫人,听说……听说王妃有了身孕?”一身兰花布裙的丫鬟压低了几分声问道。
钟敏今日着了件水绿广袖的短衣,下系着绫波裙,脸上薄施了脂粉,越发衬得明艳起来,闻言面色不改,宛然笑道:“不错,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另一侧提着花篮的丫鬟想着自己这主子素来是天真宽厚胸无城府的,不免有几分忧心见她并无不悦,小声道:“夫人,宋夫人去了,烟夫人又被王爷送出了府,如今这王府中便只有夫人了,若无个倚靠……”
她话未完,钟敏却是会意,想起当初她们三人明争暗斗了五年,谁知转瞬间宋惜晴去了,烟罗走了,王爷更是一回来便遣散了所有姬妾,这王府中便只剩自己这么一个多余的了……
司相国死讯传来时,她以为烟罗必然不会有命谁知竟是侥幸逃脱一死,可那又如何?一日做了细作,这一生也是不得自由的,说是被送去另寻个好终身,也不过是换个主子,换个地方罢了。
“夫人,要不趁着王妃有了身孕,您……”把握良机。
“不许胡言!”钟敏难得厉声,倒叫两个丫鬟一愣,见她二人惊吓的样子,却又是展颜一笑,道:“王妃有喜我们只管陪着高兴便是了,旁的心思都给我趁早收起来!”自己是陛下安插的,若非如此,只怕王爷也早就送走了,钟敏自知身份,从那以后再不近亲王半步,如此以求自保。
只是……
想起九龙宝座上的主子,钟敏不由皱了皱眉,究竟秋狩中发生了何事,自那之后陛下竟是极少问及王爷所为,却是对这府中一些琐事很是关心的样子?
丫鬟虽自悔失言,但自古王府侯门深似海,做主子的好,做下人才有脸面,咬了咬牙仍是低声道:“夫人,奴婢瞧着王妃待世子虽是极好,只是……这往后有了小王爷小郡主的怕是难免分心,夫人何不对世子照看一二。”也好为将来打算。
“哦?”钟敏转了转眸,打量了番这提花篮的小丫鬟,笑道:“你倒有心。”这丫鬟太不安分怕是留不得了。
那丫鬟还自以为得到了赏识,一时间喜上眉梢。钟敏不动声色,一群人笑着去了。
待她们走远,泰儿才从假山石后露出小小的脑袋,满脑子的“王妃有喜”、“小王爷、小郡主”,想了半晌,猛然立起,拔腿朝林素月的寝殿跑去。
“泰儿?”
林素月难得操持针线女红正在做个小帽子,见永泰来了不由弯了眉眼,道:“今日怎不去念书了?”
“先生病了两日了。”泰儿听了先前那些话本就心中有些疙瘩,此刻听她问才觉素来将他捧在掌心的人,已是数日不曾关心过自己学堂的事了,这答言中不觉带上了自己也不懂的怨气。
他不自知,林素月却是一怔,而后小心瞧了瞧永泰的脸色,道:“泰儿,可是近日有什么事么?”
永泰别别扭扭,眼巴巴地瞧着她手里的小帽子道:“我听说,听说……很快就有弟弟或妹妹了,是不是?”
林素月闻言又是一愣,这些日子她与恒逍皆沉浸在惊喜中,一时又不知怎地对一个孩子解释这事,一耽搁竟是忽略了。此刻,只见那小包子脸皱成了一团,林素月猜出他在意什么,笑着将他拉至身边道:“泰儿快做哥哥了,高不高兴?”
哥哥?
这个新奇的称呼叫小脸略微舒展了几分,只是……瞥了眼林素月手中的针线,永泰心中竟是几分黯然。他年纪虽小,却并非不懂事,此刻不由有几分忧心,眼前这人带自己好的几乎与母妃一般,甚至……比母妃还要好,可若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是不是……就会忘了自己了?
“素月,你看我拿什么来了?呵呵,这软玉听闻最是温润不过,给小孩戴着却比金锁什么的更吉利呢!”
尚未踏进屋,便传来亲昵温柔至极的话,叫泰儿鼻子不觉酸了酸,虽不明显,只是母子连心,林素月见了心中也是一疼,不免将他抱进怀中,轻柔地抚他的背。
祁恒逍本是喜气洋洋的,谁知一进屋,竟是这么一副光景,不免怔了怔,却见林素月递过来一个眼神,他们这些日子来鹣鲽情深,也愈发心灵相通起来,心中明白了七八分,转眼笑道:“泰儿,在这儿正好,过来看看戴着合不合适?”
永泰闻言抬头,一双眸很是明亮,“给我的?”
祁恒逍暗自心虚,面上却不显点头笑道:“泰儿来试试。”
永泰欢快地跑了过去,接过那白色软玉触手升温果然难得的很,只是往脖上一套,小脸不由黯淡了下来,原来那系着的绳子着实短了一大截,显然不是为七岁小童准备的。
林素月见他这样,原本的喜悦之情,霎时散了不少,道:“泰儿……”
永泰却不听他们言语,将那软玉随手仍在了一旁,拔腿便跑了出去。
早上分明还是一片儿云彩都找不到的好天气,谁知这会儿竟这般乌云密布了起来,适才也不知派了多少人手去找,竟不知泰儿究躲到何处去了,却是迟迟不曾寻见。林素月焦急地快步走着,全不顾后头跟着的亲王是怎样的心惊胆颤,她想或许泰儿会在那儿,何依曾经的房间……
“素与你慢些,这儿是石子路凹凸不平的小心摔着。”逍亲王苦笑着,见她不曾回头望自己一眼,也知那玉佩之事,全是自己太大意了,自己的娘子怕是生气了,想起方才泰儿离去时一双圆溜溜的黑眸满是雾气,也不由心疼,“泰儿他……”将为人父的喜悦此刻淡了些许,“泰儿早慧,难免多思多虑些,不如实言相告的好。”
“再怎么早慧也是个孩子,实言相告……”且不说死而重生是何等离奇,光泰儿的身世却要如何开口?林素月垂下眸忧心忡忡,何况到时泰儿真得知自己并非恒逍的亲子,保不准也会伤心,又或许……飞速回首瞥了同样愁眉深锁的人一眼,长袖下掩着的手紧了紧,泰儿若知晓自己本是帝王嫡子,本是最有资格继承这万里河山之人,是否还能甘心这一世偏安一方?
“素月。”祁恒逍对上那双满是忧虑的眸,轻扬了扬唇,道:“泰儿他永远是我们的孩子。”
是,他永远是……他们的孩子。
他的微笑如沐春风,林素月也不由微微松了松眉,上前一步挽了他的手,便要继续行路,却被他拉住,道:“这么些时日修习,内息也不算浅薄,竟是不曾发觉……你真是关心则乱。”
“?”林素月不解。
只见祁恒逍轻笑一声,走到石径旁的花丛里,弯腰轻轻将圆圆的软软的小豆丁抱了起来,粉嫩的小脸上仍挂着未干的泪痕,双眸紧闭显是哭累了睡死了过去。林素月立时便心疼的不行,上前小心轻柔地替他试了试眼角的泪。专注的眸光叫一旁看着的人不觉有些嫉妒,手下微微一抖,小泰儿便醒了过来。
揉了揉圆溜溜的眼睛,泰儿一睁眼瞧只见那二人都用奇异地眼神紧紧盯着自己,不由无辜地眨眨眼,而后忽然想起了缘由,立时又鼓起一张包子脸。
林素月方想说些什么,却被祁恒逍拦住,只见他笑容几分诡异,轻声道:“泰儿不喜欢弟弟妹妹,也不打紧,反正已经没了。”
没了??泰儿瞪大眼,有些结巴:“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不会有了的意思。”祁恒逍继续忽悠,全不管林素月狠狠在瞪自个儿:“方才你母妃急着寻你,不小心……恩,便没了。”
泰儿一听,眼泪瞬时就哗哗的下了:“我……我没有……”话也说不清了,转向林素月:“真,真没了么?”
林素月才张口,祁恒逍便又抢了话去:“反正你也不喜欢,没了也罢了。”
泰儿不过是个孩子,适才也不过是唯恐自己被忽视有些忧心伤感罢了,这会儿听到竟闯了那么大祸,一时间又惊又怕又是后悔地什么似的,哭道:“我没有不喜欢小弟弟……呜~~~”
林素月终是忍不住,狠狠踩了祁恒逍一脚,将泰儿接了过来,道:“你父王吓唬你呢,弟弟还在呢。”
泰儿有些不信,伸手摸了摸林素月的肚子,小心翼翼地道:“真的还在?”
林素月点头,泰儿转了转眸,终是止了泪,这么一吓一时倒把之前那些不快全忘了,瞧着林素月额头一层的汗水,想是找自己急的,再想起前头祁恒逍吓唬他弟弟会没了的事,不由急道:“快找个屋子休息吧……母妃。”说完这话,有些别扭的转过头去,脸涨得通红。
林素月却是一怔,虽说母子名分已定,但泰儿始终念着何依极少这样称呼自己,多半是有外人在场,哪像此刻这般真心实意?不觉心头又甜又涩,林素月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你永远是母妃的好孩子。”
泰儿的脸越发红的要滴出血来一般,却终是不曾挣开。
一旁祁恒逍欣慰一笑,至于此后一连几日王妃都与世子同眠全不理他寂寞空房,这就不是逍亲王此时能料到的了。
皇宫,御书房。
这一日,九五至尊对着在王府中传来的密报瞧了许久,钟敏虽然谨慎字里行间却仍可看出那一家其乐融融之感,祁恒煦摩挲了那密报上“王妃有孕”,这四字许久,终是长叹一声,命人将早已选好的有能之士送往亲王府做世子的新夫子。
自己本不曾在意过百年后谁会坐拥这天下起,自古以来也不过是有能者居之,直到治儿出世,不甚至,他还不曾出世,自己便开始期许……
也许,他早就在期待了,从认定了他的母亲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