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1)

夜月高悬,篝火欢腾,酒香四溢,歌乐不断一片欢悦,不过数里外,却横枝影斜寂如广寒。素衣随风,长发曳动,落叶风飞,银华挥洒,有女眉似远山,眺目而望。

不远处那火红跳跃倩影英姿飞扬,林素月不由怔然,曾经凤遥夕也战场挥汗,也当三军抚琴,也在兵胜时起舞击鼓以庆,也曾飒然无忌,也曾笑看天下,也在这墨河围场内受万国礼拜,暗祈天下永世太平……

可这些,都已经逝去的太久,太久,如今的林素月再不是当日的凤遥夕。

“怎一人在此,小心风凉。”低沉的声却见温柔。

身上一暖,低头却见一件艳红如火的狐裘,几乎是下意识地,林素月便伸手拽了下来,使祁恒逍一愣,“怎么了?”

怎么了?

那琥珀的眸显见的诧异,叫林素月竟是不自觉挪开了眸去,为何忽而间在意起一个微不足道的西戎公主来?为何忽而间感怀那早已烟消云散的过去?

扪心自问,却无可答,又或者不是不知所答,而是不敢……一时间,心跳如鼓。

“你是不喜这衣服?”祁恒逍只觉今日的林素月有几分怪异,小心道:“若不喜欢,我明日再为你猎些银狐,制银色狐裘可好?”半点不提,当年凤遥夕喜着红色,他每次打猎便特别留意红狐,不知打了多少只,又命巧匠制成这艳红如火,亮泽耀眼的裘袍,却偏偏……送不出手。

过去,他只能站在暗处,偷觑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今日头一回她在自己与兄长之间将目光投向了他,还以为到了送这狐裘之时,原来……还是不行么?

他这般软语轻言,退而再忍,却叫林素月更是难受,一时只觉那琥珀的眸中凝聚着的深情变得那般难以承受起来,自己也不曾料到,脱口而出:“凤遥夕已死,何况,当初你纵有隐瞒,也不算欠她,无需再……”

“素月!”祁恒逍微高声,又觉不妥,转目四下确定并无他人才略略安心,暗自告诫再不可鲁莽,压低了几分声道:“你今夜怎么了,不舒服么?”

“我没事。”压下莫名浮躁,林素月深吸一气,问道:“泰儿呢?”

“今日他也累了,我命傅宁先送他回去歇息了。”见她敛去神色,又是淡然无波之态,不由微觉焦躁不安,今日究竟发生何事?分明前些日子,她对自己也会轻叱瞪视,那双凤眸中也隐隐有了自己的身影,为何此刻,那凤眸又如古井深不见底,瞧不清半点心思?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还是,今日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叫那双凤眸中自己好容易有的影子又淡了去,叫她对自己又……疏远了起来?

“王爷。”

正不觉陷入尴尬的相对无言间,却忽闻统领傅宁忽而匆匆前来,面带焦色道:“禀王爷,世子他……他不见了踪影”

“泰儿如何会不见了踪影?”却是林素月急急开口。

扫了眼满面焦色的林素月,傅宁暗道这侧妃倒真是将世子视如己出了,续道:“属下奉命护送世子回去歇息,熟知走至半路忽而跑出几只野狼来,侍卫们护着世子斩杀那群畜生,谁知雾色太浓,那儿又是枝繁叶茂的,竟是……走丢了世子。”

“混账!不过这些路也能出岔子,你们……”祁恒逍闻言极怒,立时加快步子跟着傅宁行去失散之地,一边唯恐侍卫虽是高手毕竟数量有限,一叠声地吩咐调集护兵,加派人手分头去寻。

“世子走丢,该不会与那些野狼有何瓜葛吧?”当此之时,林素月自也是忧心如焚,瞧着越来越接近失散之地,隐可见野狼足迹,不免心惊,偏首对傅宁问道。

“属下小心勘察并无血迹,何况,那些野狼早杀的差不多了。有两个侍卫也不见踪影,属下大胆猜测,想来该是他们在护着世子,先避去安全之处时在雾中迷了路,才不见人影。”她的话不见高声,却自然露出一丝上位者的气势来,叫傅宁一怔之下细细回禀,回过神才觉怪异。

“正是秋高气爽的节气,纵然夜半冷了些,哪里至于雾色浓到瞧不清人来?围场间虽有树林繁茂,毕竟也常年修葺不似平常山林野灌荆棘丛生的,何以会辨不清路来?”林素月却是疑窦丛生,“何况这里篝火耀亮,你们一路也都持火打灯而行,野兽畏火,何以会出没袭击你等?”

“你的意思是?”祁恒逍一点便透,皱眉霎时眸沉如暗夜,“这是有人布局?”

林素月拽紧了素手,若然真有人布局,那么泰儿,岂非危险万分?!

闭目,再睁开,林素月深吸一口气,疾步而行,祁恒逍急忙跟着后头,一手捞过她的玉腕,道:“我知你心中焦急,只是,还需冷静些。”

“我很冷静,泰儿,我定是能寻到的。”出口,声平淡的无一丝涟漪,“若真有人伤了泰儿半点,我定要他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祁恒逍却倍觉揪心,他岂会不明白泰儿不止是她的三寸,更是她最大的牵挂,这世间最真最贵之人,他如何不明白她此时的急火焚心。

“泰儿他……不止是你一人的孩子。”带着温柔的气息触在耳畔,林素月从背后被拥入温暖的怀中,被紧紧地环在那人的胸膛,听他柔声却坚定道:“他不会有半点损伤,绝不会的,他是本王的孩子,谁敢伤他分毫。”

心渐柔软,林素月回过身去,对上那人琥珀的眸,忽觉奇怪,何时起,这人竟似乎成了自己可以相依相靠,不离不弃之人了呢?

“泰儿他……”林素月道:“光派军士去寻也未必有用。”从胸口摸出一支竹管来,“这里头有极特别的萤虫,我在今日泰儿身着的盔甲后散了“引”粉,只需将这虫放出,五十里内定能寻得,但若出了五十里……”顿了顿,“还是再往前些放吧。”言罢,疾步而行,似乎故意逃避着那人可能有的疑问或反应。

怔仲,快步跟上,祁恒逍忽而明白过来,若是换一人,哪怕是自己都不定在甫知道泰儿不见踪影时,立即放出“萤虫”。这是常人在知道至亲至爱人遇险时,几乎下意识便该做出的反应。

可她竟一路抑制着心中的急迫,到了此处才将“萤虫”拿出,分明是那么担忧着,比谁都在乎着泰儿……

她总是如此,不论再如何忧心急切,哪怕如火燎焚心一般,也会用最大的理智来克制,那几乎如刻在骨血里一般的冷静沉着,有时看来便难免觉得冷酷,但……

“怎么,泰儿失踪我还能如此斟酌,你也觉得冷酷残忍么?”林素月浅浅一笑,淡得比四周围绕着的清冷雾气还有稀薄。

“是很残忍。”祁恒逍却是颔首以应。

脚下步子未停,林素月却觉心莫名一顿,终究还是如此……

“朕的皇后乃母仪天下第一人,何时皆冷静如斯,呵,有时朕都不知皇后你究竟是冷静,又或是冷血?”

“你对自己太过残忍了。”那声深沉而醇厚,如封了百年的醇酒一般叫人迷醉,祁恒逍轻声一叹:“万事都自己来抗,纵使再痛再伤,也不许自己丧失理智,哪怕一瞬。”太累,太累了……即使是久经沙场,经历几番生死的他看来也是如此,可她呢?是从何时起开始这般的?

心很疼,祁恒逍下意识便伸手捂在胸口,而后一怔,曾经凤遥夕飒然无双,绝世风华,叫人不敢直视,那火红的身影曾经牢牢地吸引了他的目光,叫自己的双眸不听指挥,不肯稍移。凤遥夕,他不服过,敬佩过,仰慕过,茫然过,最后深深……迷恋,后来也曾怒其不争,也曾心怀妒意。

可,似乎从未有如今这般,只要想到那人曾经受过伤害苦难,曾经用那纤弱的肩膀背负着,即使是七尺男儿也未必挑的起的重担,便觉心疼得似被挖掉一块……

不,不仅是感同身受,而是更深,更沉的一种情感,似乎,即使是那人也已然不在意的,自己却只在一念间便心疼不已,恨自己何不早些认识她,又为何偏偏浪费了那么多年的时光,恨不能穿越回去替她挡去所有的风雨,恨不能叫她顷刻间放下所有重担全由自己一人背负,恨到……满心疼惜,满满的全是恨不能以身相替。

“曾经的,我无法改变”祁恒逍开口竟觉有些艰难,他曾眼睁睁看着她陷入维谷,却不曾伸出手来,直到她掉入悬崖……那种心碎绝望,此生只一次,只能一次。“但今后,你能否……多信我一些?在你眼中,我或许算不得多少厉害,可只有我活着,必不让你和泰儿有一丝半点的损伤。”

小步快行的林素月闻言一顿,偏过头去,许是角度的问题,月华洒下,散在那人刚毅的侧脸上渡上一层银辉,那双琥珀的眸凝着不容置疑,不容回避的深情,可眉目间却隐着几分局促。

分明是他不求半点回报地,要为自己与泰儿倾尽心血,却在这里用祈求地口吻,来询问自己是否允许?

纵然再如何铁石心肠,林素月也觉心悸,那个被故意忽略的问题,竟然不合时宜地跳出脑海,为何偏偏今日在意起一个微不足道的西戎公主来?

为何,忽而间感怀那早已烟消云散的过去?

不,她在意的不是那个微不足道的公主,也并非是曾经凤遥夕,而是……那人的眸光中映着的人,她在意的……是他。

深吸一口气,林素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不觉苦笑,那颗以为早已如灰的心,原来仍会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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