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忽响起三声清脆的掌声,令正半蹲着与永泰说笑的林素月笑容一窒,永泰循声望去瞧见来人却是极开心的扑了过去。
“父王!”
“呵。”来人正是祁恒逍,他一把接住飞扑而来的永泰,点了点小鼻子训道:“怎可如此调皮,一人到此地来,唔?”
永泰急忙撒娇,祁恒逍唇角往上扬了杨,低头瞧见白皙小腿上的敷了药,裤子已卷到了膝盖处,眸一沉,却仍是柔声道:“有劳爱妃替泰儿敷药了。”
林素月心下奇怪今夜为……祁恒煦设宴该当酣醉一番,却不知何故竟还有时间来这里,瞧他面上带笑眸色却沉显是正不知为何动怒,无心再加招惹,因此不作答只低头立在一侧。
永泰年纪虽小竟也瞧出不妥来,双手扯了扯祁恒逍的衣袖道:“父王,是我自己调皮,不关不关……额,不关别人的事。”
“哦?”祁恒逍低头揉了揉黑色的小脑袋,那一瞬林素月竟觉得那个向来行事狠辣之人眸光说不清的柔和,似是这世间最溺爱的父亲,他轻笑道:“本王的泰儿小小年纪便知担当了?如此甚好。”
毕竟只是孩童,被父亲一夸小脸立时扬起抹笑,再听父亲皱眉说奶娘、母妃有多着急立时便乖乖答应回去,不过走前却不忘对着林素月挥挥小手。
“看来泰儿很喜欢你阿。”分明是与方才一样柔和的声,响在她的耳侧却立时带上几分森然。
“世子聪慧可爱。”林素月淡淡道,心中腹诽他这算是爱子心切么,要不怎的无故寻自己碴儿?
“哦,爱妃觉得泰儿可爱么?”祁恒逍笑了笑,贴近一步气息呼来,暧昧道:“那不妨我们替他生个弟弟可好?”
什……什么?!弟弟???!!!
林素月觉得自己此时没有饮茶真是大幸,否则弄脏了王爷金丝巧绣的蟒袍,也不知会被安个什么罪名?
祁恒逍一双琥珀的眸子始终一眨不眨紧盯着她,此刻忽而一笑道:“本王说笑的。”言罢走至红木榻前,极为适意地坐下斜斜靠着,支着头下巴朝里头的琴案扬了扬,“今日却也累了,爱妃可愿为本王抚上一曲解乏?”
她能说不愿么?
累了,是因为……祁恒煦的缘故?
他们兄弟从前不是好的不分彼此的么,可瞧今日的模样……真是世事多变,不过五年光阴,竟不知何故生了嫌隙来。
心中转过百念,林素月面上却扯出抹笑转身朝琴案走去。
“捡轻快地来弹。”祁恒逍一旁悠哉道
心中有气,如此嚣张若是以前早就一掌上去,哼,真不知祁恒煦在想些什么,竟纵容得他如今这般无法无天?
心中带气,即便是刻意略改了指法,压抑了思绪,但终究琴音即为心音,自己毫无所觉间已显露几分。
祁恒逍微微阖起眼,稍许,曲声悠悠入耳,倾耳聆听今日这一曲却又与昨夜那恬静安逸不同,陌生的低柔中带着几丝几缕说不清楚熟悉……曾经书苑外偶闻一曲,几许形似令他驻足,可琥珀的眸掠过深沉的芒扫过隔着悠荡纱幔抚琴之人,他新纳的侧妃从莫府那一曲“汇流”至昨夜那入眠幽曲,到此刻柔柔的俚曲,形皆不似,却偏偏……神似。
盐撒空中差可拟,不若柳絮因风起。
许是那人远道而来的缘故,连带着忍不住再三忆起曾经来,他缓缓开口道:“曾经有人在三军将士前抚过一曲,你猜她弹得是什么?”
他说的莫不是自己?
手微微一顿,林素月边奏边答:“妾身不知。”
“呵呵,爱妃倒是实诚,一般人猜来不是战歌,便是鼓舞气势之曲,不过,都不是。”若是细听他的声竟有些微微转柔,“她奏的是一曲“安魂”。”
琴音似有微乱却又未乱,“一曲……“安魂”?”
“是啊。”祁恒逍轻轻颔首,声调有些杨高,“爱妃也觉得奇怪?”
林素月勉强笑了笑:“妾身妇道人家不懂这些。”
林素月心中不免回忆起曾经那一日,连败两场气势渐弱,她当众抚琴一曲,却惹得祁恒煦假作不悦,那一战不可谓不惊心动魄,那时也是她与祁恒煦初见情思之时,战事心事,百般纠葛,千般愁绪。
似乎他曾就此事前来挑衅,说了些带刺的话吧?不过祁恒逍一贯如此,万事纷乱中凤遥夕哪里还会真正留心?
祁恒逍却似乎并不在意林素月答了些什么,唇角微微扬起,眸光却已飘远……
居然奏“安魂”,你莫不是要我祁国将士兵勇人人怯战不成?
两场战败死伤无数,王子似乎不以为意?
哼!想不到凤公主竟与寻常妇人一般,妇人之仁,须知死去的将士需用敌人的鲜血祭奠方可安其魂!
王子说笑了,人死灯灭哪来的什么魂啊魄啊的。
什么?你……那你弹得“安魂”一曲究竟何为?
我安的并非死者之魂魄,而是生者之心魂……
“你会弹“安魂”么?”
不经意的,沉默良久的祁恒逍突然发声,林素月突然一怔,琴音立断,低下头,避过纱幔另一侧望来的眸光。
“不会。”
“是么?”轻笑一声,祁恒逍徒然起身,几步走近,唇仍是勾着,眸色却是暗了几分,“爱妃既然不会,便从今日起开始学吧。”
什么?
“稍后,本王命人将曲谱送来。”
言罢,祁恒逍转身而去,临出门方道:“泰儿年幼无知难免有些任妃下次不必陪他胡闹。还有这几日,家里有贵客,万事仔细些。”
果然……
林素月挑起几根琴弦,发出噪涩之音,凤眸微垂,神色不定,祁恒逍这分明是在警告自己!
抚在琴上的手缓缓握成拳,再松开,也好正可光明正大地避开祁恒煦……
心中不觉烦闷,她重活一世本与皇家再无关系谁料竟会莫名进了王府,而那一介帝王竟也玩起微服的把戏!
又思及何依,她从前厌恶这两兄弟,是以自己新婚来贺时都避开了祁恒煦,从未见过。祁恒逍虽有过一面之缘却非什么好回忆,怎么转眼间成了他的王妃,是当真爱上了……祁恒逍?
林素月匆匆转过这一念便觉得违和地难以置信,若是,以何依的性子又岂能容他三妻四妾风流快活?!若不是……又是何故要嫁入王府?
万般思绪间,那突如其来到令人奇怪的话又不觉浮了上来……
曾经有人在三军将士前抚过一曲,你猜她弹得是什么?
“祁恒逍……”林素月默默念着这三个字,神色复杂,为何要提到凤遥夕,因为曾经太过厌恶?
不过是曾用马鞭对他的宝剑罢了,何至于此……
“陛下。”
闻娇柔的声响起,天耀帝仍侧卧在榻上,瞧亦不曾瞧面前以纱巾蒙着面的女子,只淡淡道:“你来了?”
“是。”女子跪在地上,低着头,全是驯服之态。
“近来外头有些谣言,王府里可曾听到?”
“这……奴婢只略闻一二。”
“哦?”天耀帝微微勾起唇角,却令下跪的女子抖了抖,“你这“夫人”的日子看来过的不错,已然闲适到连自己本该做些什么都忘了。”
“不是,奴婢不敢。”女子颤抖地伏下身子,额头几乎要贴上地面,“只是王妃素来治家甚严,又在王爷眼皮底下那些话那里敢传呢?”见榻上的人微微皱了皱眉头,女子连忙接着道:“不过奴婢已小心打探过,那些个谣言城外也已开始有所传闻,怕是不过多时便会传入此处。”
闻言,天耀帝微不可见地轻轻颔首,道:“你只需继续留意王府内的一举一动,除非朕的命令无需任何多余的动作,明白么?”
女子连声道是,只听尊贵无双的主子稍顿片刻,似乎是少见犹豫了下,方道:“那个莫霏盈……即是新纳的侧妃,你按礼也该去“姐妹”交好一番。”
女子闻言一愣,这是要她去探探那新侧妃的底么?不过是个大门不出的闺秀……一时迟疑没有应声,却见榻上的人猛然张开双眼,不由一惊,连忙低头恭敬道:“奴婢明白了。”
天耀帝冷哼一声,道:“去吧,别露了行踪。”
女子如蒙大赦立时叩首离去,随之殿内亦重新空旷下来。
天耀帝玩弄着手指上头有一丝几乎瞧不见的伤痕,是适才砸了茶碗石无意间刮着的。
此刻瞧着连血丝也无的细微伤口,天耀帝的神情却是一变再变,良久轻声道:“付池依你看逍亲王何以闹了这么些年别扭,至今依旧如此呢?”
他话音方落,便不知从何处现出个人影来,深蓝近墨的衣衫,未满三十眉目清秀间却已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臣不敢妄自揣测。”
“你也不敢?”天耀帝勾了勾唇,支起身子,饶有兴致般地瞧了瞧始终跟随自己的贴身侍卫,良久似叹息般道:“付池她曾于万军中救过你性命,你很感激她是不是?”
付池一怔,抬头望向瞧不出神色的君王却是一阵心酸,旁人不知他却知道,陛下看着面容未改甚至五年来不见半点岁月留痕可实则……早已华发早生,就在皇后薨世那夜,平日里小心染黑了做无事状,其实……
“皇后纵然救过臣,臣的性命却自始自终皆为陛下所有。”
斩钉截铁的话令天耀帝笑了笑,道:“朕知道你的一片忠心。”顿了顿,再开口声有些飘渺,“也知道逍弟他重情,呵,若是朕当年略做几分痛不欲生悔不当初的模样,他或许也不会闹这别扭了,可惜……”
“陛下!”付池仍不住呼道,这些年圣上极少提及皇后的事,今日……
“可惜,朕是不会后悔的。”天耀帝却并未理会付池,自顾自道:“决不会……后悔的,朕既然登上宝座便注定如此,再来一次也是一样。既然明知如此若再说什么后悔,怕是她九泉之下也要讥笑于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