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皇后!”

随着威严之声数十戒备森严的弓箭手起身规律地让出条道来,身着金色龙袍的男子双手负背疾步而近间却不失尊贵之态,三尺之距立定,一双褐色的眸直直看向立于云台之上的女子。

秀发飞扬,今日她未着宫装一袭鲜红的衣裳明艳的刺目,犹若当年。只是,脸上却再无昔日那般神彩飞扬,原本飘逸灵动的凤目蒙着一层雾似含冰霜,从颈项处露出的赛雪肌肤也似更苍白了些,白的近乎透明一般,似乎下一刻就会如云雾一般消散在自己的眼前……

“皇后。”男子定了定神,冷声道:“你已无退路,凤卫队早被你自己遣下山去了,这云台下是万丈峭壁,你……”

“我如何?”女子闻言唇际却溢出一丝浅笑,“莫非陛下要将自己的元后下狱问罪么?”

猛地握紧拳,男子蓦地怒睁双眼:“你终于认了,认罪了?”

“哈哈哈……”一阵狂笑,却是哀恸莫名,女子毫不避讳地用满是讥讽的眼与他对视,“认罪?祁恒煦,我的祁皇陛下,不是臣妾认罪,而是……”言及此眸微黯淡了几分,“而是你早已定了我的罪。”

听她叫出久不曾闻的属于自己的名子帝王一怔,恍惚间昔日她一身红衣无所畏惧,战场上满是死尸间单马来寻,大声叫着喊着自己名字的那一幕又晃在眼前,曾经他们生死相依……

“遥夕。”轻轻柔柔的念着这个名字,祁恒煦突觉酸涩莫名:“朕没有忘记我们的情谊,更不曾忘记昔日的誓言,只是你为何,为何要心心念念着凤国呢?你早已嫁入祁国,是祁国王后,更是我祁朝的开国元后,如今天下已然一统,你不该……”

“我不该?”

凤遥夕立于绝地风幽幽扬起红纱,勾起抹冷笑,却是风华无双。

“祁恒煦。”她轻笑着,一字一句道:“你也配提誓言!?千般掩饰,万般说辞,不过应了一句古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勾起的唇角一点点落下,若是,若是当初不曾动心不曾动情,她定然不会忘了功成身退明哲保身的道理,可惜,世人交口称赞凤国遥夕公主仍是平凡女子,动了情便丢了心……

“不是,不是!不是!!”祁恒煦摇着头似急切似愤怒,“是你,是你不该逆谋妄图培植凤国势力取而代之,更不该利用我们唯一的儿子!!”

凤遥夕不答他所言,只是淡淡道:“他不是你儿子。”

“你……你说什么?!”祁恒煦闻言一时惊怒地几度张口却说不话来。

“呵呵,呵呵。”凤遥夕见状掩唇吃吃笑着,似很觉得有趣一般。

祁恒煦略一思量便明白她这是在耍自己,冷声道:“遥夕,这话岂是能拿来玩笑的么?”

“玩笑?”凤遥夕也寒下声道:“那你可又知,你质问我的一项项“罪名”在我听来都是笑话?!”他开口似要说什么,凤遥夕却不给他机会冷冷问道:“又怎知你今日以为的这个玩笑,他日不会又成了证据确凿的“罪名”呢?”

“遥夕,你……”

祁恒煦一顿,身旁忽有个侍卫急急来报,跪下道:“陛下,不好了小皇子不见了!!”

闻言,凤目微扬流光溢彩令人眩迷,抹了胭脂的朱唇微微上扬,眸中却满是冷意讥讽直直扫向面前帝王。

“是你对不对?!你说,你说治儿在哪儿?你把朕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见她不答只是笑意愈冷,祁恒煦急道:“遥夕,他是朕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他是我们的孩子啊!你忘了我们曾一天天期待他的到来,一日日期盼他的降生么?文武治国,起名为“治”又包涵了你我多少的期望,他才一个多月,你怎么忍心……”

一个多月,是呵,一个多月前他们似乎还是明君贤后恩爱夫妻,却转眼间决裂到如斯境地。

“正因为我不忍心,才要送他走。”抑制住不断涌上的酸意,凤遥夕摇了摇头,道“祁恒煦你已被私心假象蒙蔽了神智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了么?一个没有娘亲的孩子,怎么能在皇宫成长?”就像曾经的她。

“你胡说什么?!”见她一脸决绝似再无顾忌的眼神,祁恒煦一颤顿觉不祥,勉强弯了弯唇角,却不知冷凝已久的表情只显出几分违和,柔声道:“什么没娘的孩子,遥夕,你别胡思乱想,朕……我我不会不会……朕只是要你实话实说供出那些罪臣,你放心,朕……我我决不为难你。”

“供出罪臣?”扫了祭奠的云台一眼,松开双臂任鲜红的飘带随风飞扬,凤遥夕冷冷一笑:“你是要我献上曾与自己出生入死的亲友兄弟来做你千秋江山的祭品!”

“恒煦,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那个虽然雄心万丈但却惜才爱才的祁王去哪儿了呢?你不记得了他们虽出身凤国却早追随你于战场上出生入死,又与祁国的将士臣下有什么不同?”

“哼,不是朕容不得人,是你们心生妄念,罪证确凿你不容狡辩!”祁恒煦听此言又动了怒意,转身道:“把证据呈给皇后看看。”

一旁候着的内侍弯着腰双手捧着盖着黄绸的方盘恭谨上前,凤遥夕却瞧都不瞧上一眼,双目仍只望着自己曾经倾心相爱之人,“证据?我要看什么证据?恒煦,你可记得一统天下对付他国时反间计你我也不曾少用,“死间”博信也是常事,哪一回又不让对方觉得是证据确凿呢?”

祁恒煦被问住竟是答不上话来,凤遥夕见了微微一笑,轻声问:“恒煦,你可记得?当日我便说过:“疑一人需证据千百,可信一人不过扪心一问”。”她凝视着那双褐色的眸曾经情意绵绵地望着自己,曾经将她当做比生命更重要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护着,曾经彼此默契的甚至不需要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转过了什么念头,那样的信任,那样的深情,怎会料到今日?

“你又可还记得,当日你如何答得么?”凤遥夕听见自己这么问,但却不曾听到他的回答,但她知道,他是记得的。

祁恒煦确实是记得的,只是此情此景,再重复昔日的回答未免太过讽刺,讽刺到他再也说不出口,说不出那句曾经脱口而出便是十分真心的话。

曾经,他答:“我问不了。”

“为何?”一双凤目瞪向他。

他道:“我的心早不在自己这边,它早就背叛了我这个主人,在我还没察觉时,就投诚去了你那儿,头也不回……”

“祁朝立国后你明里暗里便对凤族遗臣有所防备,所以我叫他们让出军权不涉要职,可你却总还是放不下心,恒煦,你可知我曾经很是迷惑,很是不解?究竟为何你对别的降臣都还算宽容,怎么偏偏容不下凤国呢?直到,你所信的那些“罪证”一一浮上我才明白,别的王室早已不剩什么能主事的人,一些“棋子”你自能容得。可凤国……”涩意止不住涌上,“你始终容不下的,不是那些你口中的逆臣。”闭上眼终未能挡住滚烫的泪水溢出眼眶,满心悲苦终是难以抑制。

“恒煦,你容不下的……是我。”

“不,不……”本能的想反驳,却似当不起那一句话,不堪对上那双涌出泪水晶莹夺人的凤目,祁恒煦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为何他突然觉得在这祭奠他祁朝开国,护佑他祁氏千秋万代的云台上,被审问的不是背叛了的皇后,而是自己,祁朝的开国君主?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轻轻吟完,凤遥夕声一转竟是决绝无比,“祁恒煦,你我缘尽了。”

不待他反应,猛然后仰,身轻若雁,便从云台上跃下,跳下那千屻峭壁万丈深渊。

“遥夕!!”

他疯狂地纵身扑去,可惜纵使轻功再快亦只险险抓到那红纱做的衣袂,望着垂于台下悬于千屻峭壁上的人,要失去什么恐惧如奔腾江水般涌出。

“遥夕,把手给我。”他将手伸向她,满是恳切,“我们重新开始,我答应你一切既往不咎。”终于舍弃了尊贵的自称却换不来对方的动容。

“既往不咎?”悬崖狂风瞬间吹干了适才流下淌在脸上的泪水,凤遥夕缓缓摇了摇头,“祁恒煦我没什么要求你原谅的,只是希望你从此安心,天下已定休要妄添杀戮。”

“好好我答应你。”祁恒煦急忙点头作保,纱绣毕竟淡薄脆弱几句话间便有些裂开的痕迹,使这开国帝王的额头不自觉冒出汗来,“遥夕,把手给我,等会儿我们再慢慢说,好么?”那语气几乎是轻哄着一般,“真的,你说什么……我都听。”

凤遥夕闻言直直望向他,那狂乱无比的眼神,那小心翼翼说话的神情原来今生还有幸一见,原来他心中仍有他们的情谊……

终于另一只如玉素手缓缓伸向自己,祁恒煦忙伸手去牵,凤遥夕却是径自拽上被他拉住的鲜红衣袂,似调皮般朝他眨眨眼:“我还有一愿。”猛然一撕,红纱“嘶”的裂开的声音,望入那倏然放大的褐眸,她幽幽一笑:“愿来生,你我休要再见……”

“遥夕!!”

手还分明还握着那一片血般的红纱,那一抹笑决绝而哀恸分明还在眼前,佳人却已疾速往下坠去,转瞬消失在千屻峭壁茫茫烟云间……

坠下的人只觉意识一丝丝消散开,他说想重新开始,他说过往一切既往不咎,真可惜,唇角缓缓勾起,她却不能。

若有来生,只愿不生帝王家,平凡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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