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何必以身涉险?”谢鸣凰叹气。
萧逆行缓缓从树下走出来,“若我真的孤身回东兰,才是涉险。”
谢鸣凰嘴角扬起,无声一笑,道:“王爷可有落脚之处?”
东兰图谋西蔺多年,在平城怎会没有秘密联络处?
偏偏萧逆行面不改色,“没有。”
谢鸣凰故作不知,“既然如此,不知王爷可嫌弃落脚梧桐阁?”
萧逆行道:“求之不得。”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朝梧桐阁行去。路上谁都没有提及烈星峰的到来。
或者在他们的眼中,他本不值得一提。
至梧桐阁,谢鸣凰的脚才刚踏进院子,就见墨兰一个飞身从屋檐上跃下,惊讶地看着萧逆行道:“乾王?”
萧逆行挑挑眉。
谢鸣凰故意避开墨兰投来的疑惑眼神,“王爷今夜会在此借宿,你去收拾一间客房。”
“哦。”墨兰心中虽然满腹疑团,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当问的时机,便一头雾水地朝客房走去。
谢鸣凰刚想转头问萧逆行是否用过晚膳,就见墨兰突然又转回来了。
“何事?”谢鸣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墨兰挠了挠头道:“王爷应该用怎么样的被子?”
谢鸣凰语塞。她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萧逆行道:“今夜借宿的只是萧逆行,从简即可。”
墨兰这才却了。
谢鸣凰轻声重复道:“萧逆行。”
“唔?”萧逆行转头看着她。
谢鸣凰道:“我想先帝一定是个不拘泥于世俗之人。”
“何以见得?”
“若非不拘泥于世俗,又怎会将你取名为逆行?”因此才会冒着忤逆的误解将他取名为萧逆行。
萧逆行道:“我本名萧正。”
谢鸣凰微愕。
“字顺之。逆行是我师父后来替我改的字,犬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之意。”
谢鸣凰笑道:“看来我误解了。”
萧逆行淡然道:“父皇多次矫正无果,只得由我。”
谢鸣凰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哀伤,“我想东兰需要的是萧逆行。”
萧逆行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
“是志在天下的乾王。”
萧逆行定定地看着她,任由心里头曾经遮天蔽日的阴云一层层地散去,让那颗渐渐解冻的心彻底鲜活过来。
他曾经天下或许再无人能真正懂他。
东兰四大名将虽然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但他知道,在他们心中,他也只是一个游走于忠与不忠之间的权臣。手握重兵,视他人为无物,随心所欲。登基与不登基是他的一念。
但只有谢鸣凰懂得他从来没有想过当那个将万万众生踩在脚底的皇帝,他从来都只是想当一个乾王。立千秋功业,享万世流芳的乾王。
“我也有私心。”他低声道,似倾诉,似叹息。
谢鸣凰微微一笑道:“修术之人与修道之人不同。修道修心,修术修法。前者可云淡风轻,跳出俗世,袖手天下风起云涌。后者则胜负之欲难除,名利之念难尽,终要蹉跎于红尘之中,碌碌一生。”
她当初出山助西蔺,是为楚苍之,更为了印证自己的奇门之术。最后羊肠道一战,她之所以耗尽心力也要施展天雷阵,归根究底,不过是好胜之心难除罢了。
她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这又如何?不过各走各路罢了。”
萧逆行展眉道:“我想喝酒。”
“我只喝茶。”谢鸣凰笑吟吟道。
桌上杯两只。
一杯酒,一杯茶。
月下影成双。
萧逆行,谢鸣凰。
海阔天空,无所不聊,竟是夜尽天明意犹未尽。
谢鸣凰由于清晨才入睡,因此下午方起,悠悠闲闲地梳理完毕,走出房间,便见楚苍之正一脸若有所思地等在院中。
“师兄。”她唤道。
楚苍之猛然抬头,眼中的精光才刹那掩去,“师妹。”
谢鸣凰道:“有事?”
“师妹可曾听过扁施这个名字?”
谢鸣凰想了想,摇头道:“不曾。”
楚苍之道:“听闻他与凤阳神算交好,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神医。”
谢鸣凰脑海中猛然闪过沣富城那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身影。
楚苍之见她似有所悟,忙道:“你是否想起了什么?”
谢鸣凰道:“只是听你提起凤阳神算,想起一个人而已。你适才说的这位扁施……他怎么了?”
楚苍之道:“皇上张贴皇榜出重金悬赏名医为公主诊治,这位扁施正好游历诸国,经过平城,便自告奋勇地揭了榜。”
谢鸣凰道:“这是好事。”
楚苍之道:“但沣富城是东兰边陲,皇上担心此人心怀不轨,还在犹豫。”
谢鸣凰道:“师兄希望我来作保?”
楚苍之苦笑道:“如今你我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去担保别人?”
“那师兄的意思是?”
“我只是觉得这个扁施来的蹊跷。”
谢鸣凰道:“师兄也怀疑他是东兰派来的人?”
楚苍之道:“若真是东兰来的人,我又何必怀疑?”
谢鸣凰沉吟片刻道:“师兄怀疑这个扁施是皇上故意设下的陷阱?”
楚苍之道:“正是。”
“关于扁施,本王或许能解答一二。”萧逆行缓缓从走廊那头踱步而来。
楚苍之吃了一惊,看看谢鸣凰又看看萧逆行道:“王爷……”
萧逆行道:“我昨夜在相府借宿,楚相不介意吧?”他说的是问句,但脸上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楚苍之当然不会说介意。他和西蔺已经势同水火,戳破那层纸是迟早之事。日后真正能依靠的乃是眼前这个借宿之人。因此他连声道:“当然不会。”
谢鸣凰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道:“王爷知道这位扁施?”
萧逆行道:“他是凤阳神算的至交好友。”
谢鸣凰和楚苍之都眼巴巴地等着他说下一句,但萧逆行却不再说了。
楚苍之忍不住道:“那他与王爷。”
萧逆行道:“我与他并无任何交情,知之不详。”
谢鸣凰道:“那王爷刚刚说的解答一二是指?”
“他绝不是东兰朝廷的人。”
谢鸣凰和楚苍之对视一眼,如此说来,这次扁施出现莫非是巧合?
萧逆行道:“不过他与明磊情若师徒,私交甚笃。”他的眼神颇含深意地看向谢鸣凰。
谢鸣凰十分坦然。
楚苍之道:“王爷的意思是……”
萧逆行道:“据本王所知,扁施游历各国不假。但他向来不愿牵扯皇族中事。”
清源公主何止是皇族中事?她所牵连的还是两国国事。
如以萧逆行之言,扁施向来不愿意掺和皇族中事,那么他这次揭榜恐怕真的另有乾坤。
“无论这位扁施意欲何为,我们都很快能够知道。”楚苍之道,“皇上今晚在临东阁赐宴群臣。宴后,皇上命我和师妹去清源宫候旨。”
谢鸣凰皱了皱眉。
楚苍之道:“我虽然不知这个扁施是何目的,不过他既然敢揭皇榜定然有所依仗。”
谢鸣凰嘴角一撇,“既然如此,我便拭目以待。”
萧逆行眸色微沉。
临东阁,群臣宴。
谢鸣凰因为是镇国大将军身兼常胜公、,所以座位十分靠前,与童皋正好四目相对。
童皋在席间不时微笑致意。
至戌时,隆炎才被簇拥着与烈星峰一同而来。
童皋站起身,引领群臣起身向隆炎行礼。
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齐呼声中,谢鸣凰和烈星峰一坐一站显得十分突兀。
“平身。”隆炎对于这两人的无礼早已领教,倒也没做什么表示。
等众人重新落座,隆炎便开始说近几日的梦境来。
什么仙境仙人,什么祥云灵兽……
总之怎么吉祥怎么说,听得每个人都是面露喜色。好似皇帝的一场大梦就把东兰大军都做到千里之外去了。
谢鸣凰不动声色地喝着茶。
隆炎突然道:“朕对解梦只是一知半解,至于详细为何还要谢将军来解。”
谢鸣凰头也不抬道:“皇上最近是否食欲不振?”
隆炎一怔,眼睛往四下一扫,缓缓道:“朕向来吃的不多。”
谢鸣凰道:“皇上若能想得少,自然就能吃得多。吃得多,自然就能梦得少。梦得少,自然也不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梦境。”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
隆炎准备了两天的吉利话就这样被谢鸣凰一句话揭破,不由恼羞成怒道:“谢将军,你太放肆了!”
楚苍之怕他立时发作,连忙起身道:“其实师妹并不通晓解梦之术。皇上的梦境不如由微臣来解。”
隆炎冷哼一声道:“不通晓便可胡解一通?”
楚苍之道:“师妹怕有负圣命才不得以而为之。”
这样一说,倒好像是隆炎逼迫在先,谢鸣凰只是奉命行事。
隆炎心里气得想拍桌,但面上还忍了下来,“好。朕便准你来解。”
楚苍之道:“皇上的梦境乃是万事呈祥之兆,必能保佑我西蔺朝万事呈祥,逢凶化吉。”
隆炎觉得这两句还算顺耳,正要点头,却见楚苍之说完之后便坐了回去,没了下文。他沉不住气地问道:“只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