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染依然带着平静的笑意,轻声开口:“公主何来敢不敢之说?公主是金枝玉叶,在外人眼里,自然是高高在上无上威严,来之前,染染心底也万分忐忑,但是王爷告诉染染,公主是公主,但更是长姐,对长姐,要尊敬,却无需害怕,因为姐姐从来都是疼爱弟弟妹妹的,即便是偶尔发发脾气,也是因为一家人的缘故,想要弟弟妹妹更好,就好像有谁听说自己的母亲去打别人孩子的屁股?对自己的孩子却是可以。所以,染染一路都在想,王爷这样向来桀骜的性子,都能说出这番柔软的话来,必然是因为血缘至亲,公主疼爱他,才让他心有感恩。”
子钰的怒气渐渐淡去,虽然依然冷若冰霜,眼神却不再那么凌厉了。
染染继续说道:“其实染染就连称呼都不想叫公主殿下。”
子钰眼神一闪,冷冷问道:“那你想叫什么?”
染染的声音放柔了,轻声说:“深宫之中,最厚的是封赏,最不缺的是富贵,最薄凉的是情,最渴求的便是心。染染虽身份卑微,可是既然嫁给了王爷,染染不去追求名分到底是什么,只想要王爷一颗实实在在的心,一份坦坦荡荡的情。王爷给予染染的,染染已然满足,染染所能、所想给予王爷的,自然也是一份真的情,一颗诚的心。对王爷的长姐,染染并不想只给予表面的恭顺,而是想要和王爷一样真真切切的去疼去爱。宫中多的是表面尊敬礼数尽到,却在背后捅一刀,染染做不来。所以,请公主体谅,染染只想叫一声皇姐。”
她说话不卑不亢,但语气却是轻柔而真诚的,长公主呆立了半晌,没有说一个字。
如染染所讲,从小到大,宫里宫外的人,对她尊敬恭顺,可是,她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心够狠,手段够辣,让人害怕,生怕做错了一点点事,便被打伤了打残了,甚至丢了性命。从来不曾有人对她说过,这样坦白又触动她被紧紧冰封起来的心的话。
这样的话,让她突然想起了幼时的时光,那时的她,也曾天真烂漫过,也曾用一颗单纯的心去对待身边每一个人;那时的她也爱笑,也爱哭,却从来不会害人。可是,一碗红枣羹吃过,她的人生便被颠覆了。挣扎在生死的边缘,如堕入无底的深渊,母后在身边哭喊,她想睁开眼睛,却绝望的发现,怎么都睁不开。
红枣羹有毒,几乎要了她的命,虽然整个太医院的人用尽了方法将她从生死线上勉强拉了回来,可是,她的健康却再也没有了,直到今天,依然每天必须服用解毒的药,才可以维持自己的生命。
她经历过死的滋味,也慢慢明白了,害她的人,必然是她身边的人,不知道是谁,因为一直没有查到。那时服侍她的宫女太监全部被父皇杖毙,又换了其他父皇信任的人,可是,她的性情从此就变了。她要自己强大,她要自己狠辣,如此,才能让别人害怕她,才能给自己一点安全感。可是,没有……她变得强硬起来,却也从此更加孤独。
杜染染轻轻几句话,忽然就让她发现,原来她也是有亲人的,原来她还是一个姐姐,而不仅仅是一个公主。这个讨厌的贱丫头,怎么能几句话就轻易探入她重重设防的心底?这个贱丫头可知道,十几年来,从来不曾有人对她说过这么放肆的话?就连父皇母后都不曾。
“你的话可真多!云轩不是娶了媳妇,倒像是娶了一只八哥。”她冷冷开口,透着羞恼,因为她为杜染染可以打乱她的心而烦躁。
她的话虽冷淡,却透出一个信息,她说云轩娶媳妇,那么,就是说,她的潜意识里承认了云轩和染染成亲了?
染染略微松了一口气,噗嗤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开口:“染染若是八哥倒好了,染染最怕的就是说话,一说便错。”
子钰冷冷嘲讽:“你倒是知道!本宫当你没有自知之明呢!”
“皇姐教训的是,以后染染要买一只八哥,天天儿跟它说话,看看染染能不能比它还能说!”染染戏谑的笑道。
子钰垂下眼眸说:“只怕是八哥都跟你学坏了!贫嘴贫舌的!”
染染又松了一口气。染染叫她皇姐,她并没有反驳纠正,是没有注意到,还是心底承认接受了?
“碧秋,怎么没上茶?本宫渴了,端茶来,顺便也给这个丫头上一杯,免得九弟到时候又找茬,说我轻待了他的媳妇。”子钰看了看自己涂了蔻丹的手指,淡淡吩咐了一句。
碧秋显然愣了一下,子钰抬头又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悦:“嗯?没听到本宫说话?”
碧秋忙弯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染染还温顺的站立着,子钰冷哼一声:“还要本宫亲自给你搬椅子?站在哪儿挡得本宫都看不到阳光了,你想冻死本宫?”
染染轻轻弯了弯腰,福了福身:“谢皇姐赐座。”
子钰冷哼一声:“谁说赐座了?是嫌你挡了我的光线。”
染染笑着站起身,指着窗前的帘幔说:“皇姐,外头雪后初晴,阳光确实好的很,可是,再美再暖的阳光,若是不打开厚重的帘幔,也是看不到的。这就好比,心底再柔软,若是不打开心门上的锁,试着敞开,便不能感受到世间的美好。”
子钰的心又颤动了一下,没有吭声,染染笑着说:“皇姐,让染染打开这帘幔,看看你院子里的梅花可好?王府里的梅花可没有开的这么盛,色彩也不如这里好看。”
子钰冷哼一声:“不会去外面看吗?我这帘幔可是一年四季都不曾拉开的。”
染染笑着说:“外头不是冷吗?再说了,皇姐的窗棂雕刻的非常精美,若是透过窗子去远观,和近看,又是不同的美。”
子钰烦躁的犹豫着:“你可真多事。”
她没说不行,染染便轻步走了过去,将帘幔慢慢拉开。原本阴暗的房间里,霎时亮堂了起来,从窗口恰恰可以看到院子盛放的红梅,傲立雪中,吐蕊争芳,果然让人惊艳。
子钰伸出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像是不习惯屋内突然这么亮堂,被别人从外面看到自己,她觉得没有安全感。
“不!不要!刺眼……”
染染望着院子里的梅花,轻轻开口赞叹:“暖暖的阳光照在屋里,人的心也会变暖的。皇姐容颜娇美,在阳光下,越发显得肤如凝脂,果然,万物皆离不开阳光雨露,人亦是如此。”
子钰慢慢放下遮挡的手,眸光投向窗口。
杜染染站在窗下,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身上像是晕染了一层光圈,说不出的柔和和温暖。她静静站立,面带微笑,不卑微,不高傲,安静又带了几分俏皮的笑,让人心里很舒坦。
子钰的心忽然就乱了,好像她的人生信条,忽然就和方才不一样了。
这个该死的女子,她到底施了什么妖法?将云轩迷住了,也让她开始困惑了。
“杜染染,你今儿来,到底是来干什么来了?你看看你,来了才一会儿,倒是随便的像是在你的云王府,你别忘了,在云王府你是王妃,在我这儿可不是!”子钰又提高了声调,来掩饰自己的失措。
她一开口,便承认了杜染染的身份,这是一个进步。
染染回头一笑,慢慢走近她,凝眸看了片刻,轻声说:“我来是想给问候皇姐,也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子钰疑惑的开口。
染染轻声说:“有人曾经告诉我,若是某个人过的不快乐,让我代他说一声,对不起。”
染染撒了谎,可是,这一刻,她的心底忽然很同情子钰,她虽然心狠手辣,可是,至少她是真实的,不像宫里的很多人,一边给你笑脸,一边给你一刀。更何况,她虽然霸道,但对君庭,确实爱到了骨子里。
果然,子钰的脸色马上变了。她猛地站起身,颤抖的追问:“谁?是谁说的?”
染染轻声说:“他!”
子钰头一晕,整个人向后跌去,又重重跌坐在椅中,眼神呆滞,人也如掏空了一般。
她的失态和落寞,让染染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疼。爱一个人没有错,可是,她用错了方法,也爱错了人,只因,他爱的人,不爱她。
碧秋端着茶盏顺着廊下往房中走,小太监安平拦住了她,纳闷的问:“怎么端了两杯茶?无论谁到咱们这儿来,公主从来不曾让奉茶的。”
碧秋小声说:“是啊!我也疑惑着呢!我愣了一下,差点被公主骂。你瞧瞧,也从来没有人可以在咱们这儿呆这么久,公主都不下逐客令的。这个云王妃,倒是头一个能跟公主说话说这么久的。”
安平问:“公主就没动气?那云王妃,不对,她还不算是云王妃,是杜小姐,到底有什么事,能让公主这么沉的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