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为止,克拉夫特实际上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
不可否认的,有时他觉得自己早就经历过很多遍了,在配剑品尝过人与非人的触感后,再怎么保守的人也容易诞生“不过如此”的想法。
那是一种误解,是逐个击破松散敌人、利用陷阱营造优势带来的错觉。
真实的战场应该更接近现在的情况,个体的特质被磨灭,众而为一,组成某种庞大、缺少弱点的整体,由混沌迟钝的意识支配。
这个整体并不表达意愿,有的只是行进的盾甲、铁刺刮擦敲击噪声,以及其中疑似人声的喃喃。
格林开始庆幸雨夜在下水道中的遭遇,如果不是有铺垫在前,或许在见识那种形态时就会有人做出什么崩溃举动。
当然现在也好不到哪去,最有纪律性的队伍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维系理智,在通道中保持行动一致。
逃离前,伊冯捡起地上的一柄短矛投出,那支武器的残影在扎进黑暗前几乎不可分辨,敲出撞击机构命中铜钟般的嗡鸣震响。
这没能遏制推进速度,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膨胀声,打击造成的凹陷鼓胀复位。
对个人来说致命的力量尚不足以对整合体造成损伤,它似乎是某种对“集体力量”的恶意玩笑,字面意思上地将不同的躯体扭合在一起,打破隔阂。
或许这就是理想中军阵的完美姿态。
克拉夫特拉了伊冯一把,把她拽进队伍中央,朝远离黑暗浪潮的方向撤离。
它接近的声音经复杂廊道的折叠回放,无处不在,从每个石室的每个门洞涌来,紧随着队伍脚跟。
砖石随着愈发紧促的频率颤抖,传递触电般的微麻感。混沌的行伍似乎是从长久的沉眠中得到了召唤,缓慢地完成苏醒,以不受空间限制的方式自我舒展。
它从何而来不得而知,这股裹挟金属的生物质好像从什么闸口被放出的洪流,迅速充斥周围,甚至在队伍的来路方向出现,用那些尖锐刮擦声折磨每一副耳膜。
他们被迫放弃了折返打算,朝立体迷宫更深处前进,以求拉开距离。
这个过程并不顺利,需要分开辨认门沿上的浮雕图案找出正确路线,紧迫的时间加剧了忙乱,即使所有人尽力不把即将沸腾的恐慌表现出来,先后几次险些看错图案的低级错误也让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妙。
现在看来这种标明路线的方式非但不明显,反而在紧急情况下太过容易造成错视。
“报出方向,报出方向!”格林朝所有人喊道,“往左!”
拄剑护卫引导着他们曲折前进,时不时螺旋向上向下,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发现其中规律要怎么才能绕出这座迷宫。
“正前!”
“右不,我看错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同时再次确认眼前的浮雕,后者惊恐发现自己报出方位前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差点将队伍导向错误方位。
那分明是举剑朝上的人像,高度紧张中被精神主观扭曲成了出口模样,“不对,我刚看到的是”
“不要解释,看清楚,继续跑!”神父打断了他的解释,这是现在最不需要的东西。
<div class="contentadv"> 报出方向的简单改动有效增加了一道保险,几次正确转向后,队伍很快找对了感觉,后方追逐的声音稍有拉远。
它显然不是用光学器官寻找猎物,而是通过什么特殊方式直接感知位置,难免被各种弯路远路阻滞片刻。
但潮水也从来不需要寻找路线,它只要灌进所有能涌入的地方,直到将目标吞没。
“右转!”有修士报出下一个方向,但随即措不及防的绝望抓住了他的双脚,让他不能前进分毫。
混沌涌动与金属交鸣声出现在这个门洞后方,或许是无数分支导致的巧合,黑暗涌潮的一部分穿过某条迂回道路,不知何时挡在了前行的必经之路上。
距离定义的有效性对它来说仿佛处于时有时无状态,可以不受约束地出现在那种速度没可能抵达的地方。
“这不可能……”修士无法解释这种状况是如何发生的,相似的石室环境更导致了空间感的错乱,像是在转了一大圈后把自己送回了那东西面前。
格林立即做出了反应,“别愣着!走其它路。”
“往哪?”偏离指引只是苟延残喘,随时可能会撞进哪条死路里。
也许都等不到那时候,指引的丧失已经将人的精神状态逼到了死角,恐惧无可遏制地通过皱起的额纹、闪烁的瞳孔表现出来。
一般意义上的勇气无法支撑人想象与那道盾墙接触的后果,更没法思考那些咕哝声线的主人以什么方式存在。
“继续向前,下个房间左转。”一个肯定的声音稳住了局势,“这边能绕开。”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格林不可思议地发现如常的沉静状态仍保持在教授身上。
你怎么知道?他很想这么问,但他更明白问出口的后果,不稳定的集体恐慌随时会因质疑爆发出来。
近期笼罩克拉夫特薄雾似的疲倦暂时揭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振奋状态,曾在他身上感受到的直觉印象变得清晰:得体的形象是一层固化表壳,容纳着秘密和另一些东西。
而此刻“另一些东西”变得更为明显、被注入壳中。像正追逐着他们的不定形物涌入迷宫那样突兀地出现。
“前进,下个房间左转。”克拉夫特重复道,视线氤氲飘忽,附着在空间中可见不可见的无数焦点上。
格林可以肯定有什么变化发生了,那绝不是错觉。
队伍行动起来,被提前两步的指引带着穿梭。
包围靠近的翻涌混沌在各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出现,却始终与他们有一步之遥,被预知式地避开、甩到身后。
一段极其复杂的转移后,代表正确路线的拄剑浮雕门洞重新出现在眼前,而这次没有东西在方向上堵截。
克拉夫特扼住喉咙,像被抛上岸的鱼张开鳃片一样,表现出奇怪的虚假窒息感,用腔调变形的痛苦声音道:“继续,不要停,它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