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静下来思考了一下,发现因为顾妈妈产生焦虑情绪,身边所有的人都受到了影响。首先让顾良觉得他们会断供,导致他打铺子的主意;其次是春芽,让她觉得钱财被顾妈妈掌握在手里,而她又抠门,只能进不能出,生活质量急剧下降。再然后就是林霜自己了,本来她是挺佛系的人,不是火烧到眉毛的事情她不着急,现在好像被催着赶着要想办法养家糊口,连她都莫名其妙的焦虑起来了。
其实她们现在有吃有喝,孙府待她们和气,府里举办宴会时还有礼物收,虽说有进就有出,但林霜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就算出门做客,也不过是送些手帕香囊或是小首饰出去,费不了太多钱。
林霜躺在床上这么一捋,焦躁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都怪顾妈妈杞人忧天。
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盈盈果然提前派人来接她去府上做客,她上次来向给二老夫人报备过,说要接林霜去府上,这次二老夫人便没阻拦,放林霜出门了。
这是林霜来南京后首次出门做客,很是兴奋,顾妈妈吸取上次穿戴太素的教训,这次给她带了整整一匣子的首饰,一日换一个,一个月都不会重样的。
孙府坐落于中城五老桥街中段,卢尚书府位于柏川桥附近,两府相隔不远,林霜乘二人抬竹丝凉轿,从孙府旁边的巷子转出来,晃晃悠悠,一会便到了西安/门三条巷,大街上喧闹声如同轰鸣,让林霜以为到了另一个世界。她掀开帘角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看,只见道路宽广,两旁商铺林立,商贩走卒来去匆匆,一派繁华景象。没走多远,她们便从常府街转通济门大街,直到进入卢府所在的杨柳巷,喧嚣声才渐渐不可闻。
尚书府相对于孙府就低调的多,宅子也狭窄,轿子停在二门外,有丫头婆子过来打帘子。林霜下轿时,却不见盈盈来接,给她打帘子的婆子好像在北京的林府见过,只是不知道姓什么。她脑后梳一个光髻,斜斜插着三支长银簪子,接到林霜时面上微露尴尬。
“大奶奶现在有点事走不开,奴婢带您先去房里歇息。”
林霜点点头,不敢多问,带着春芽,跟着婆子往后院去。那婆子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脚步走得急,走了一段突然发现后面的女孩跟不上她,忙停顿了一下,等两人追上来,这才歉意的换上笑脸,还指点着各处建筑略略解说,林霜随口笑道:“尚书府果然格局雅致。”
这话也不全是拍马屁,卢府建筑紧凑,空间和舒适性与孙府没法比,但格局显然经过了精心设计,让人走在里面并不觉得憋屈。堂堂二品尚书府尚且如此,可见其他官员家里更逼仄。
林霜在来之前看过南京相关的书籍,大概了解这种情况。大朗朝建国时都城定在南京,当时百废待兴,相当于在一片废墟上建起一个新的王朝。那时南京城里的原住居民不多,屋舍几乎在战争中全部焚毁倒塌,土地荒芜,局势稳定后太祖重新规划城市建设,从全国征调民工,在废墟上建了大量的宅子,并征调江南几万户富户填充京师。
那时房舍采取配给制,其中赐给功臣名将的宅邸相对较宽敞,有庭有院,不用交租,而分配给普通居民的官廊房,每月要收租。朝廷官员的住宅也是朝廷配给,一般挨着办公的衙门,这种住房有个名称叫官廨。不过这种官廨是每部在任官员轮流住的,如果官员换岗位或者致仕,就得把房子腾出来,换去本部的官廨或者自赁房屋居住,类似于林霜知道的后世公租房性质。
由于官廨是工部统一建造,朝廷配给,所以形制差不多,无非是房间多寡,官大住大点的,官小住小点的。
说话间便来到一个小小的跨院,粉墙青瓦,屋檐下一圈窄窄的围廊,将天井围出一个微型的庭院,庭院中间种着一簇翠绿修竹,枝叶在微风中簌簌轻响。
婆子引她俩进门,门旁立着两个丫头向她们行礼。林霜发现这待客的房也不宽敞,但家具摆设挺雅致,里外收拾的干干净净。东墙角边放一张花鸟镂空雕金拔步床,上面悬着素青绣牡丹纱帐,西边洋漆架上摆着几个小巧精致的根雕玩意,供客人赏玩的。
“七小姐请稍事歇息,我家大奶奶一会就到。”
林霜微笑道:“无妨,我看着妈妈挺眼熟的,是不是在哪见过?”
婆子连忙道:“是奴婢疏忽了,奴婢是跟着大奶奶从林府过来的,跟主家姓林。”
那就跟林忠原来一样,是林家的家生子,林霜对她顿生好感。
“林妈妈若是有事,尽管去忙吧,我跟盈盈表姐不是外人,没那么多讲究的。”
林婆子面上为难之色一闪而过,见林霜眼神清澈,表情真挚,不似作假,便说了声“招待不周”匆匆走了,很快有丫头端了帕子和洗脸水进来给林霜洗手洗脸,然后上果茶,端了果子进来请林霜吃。
林霜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丫头们的神色还算正常,料想没出什么大事。
等丫头出去后,林霜与春芽交换了一个眼神,春芽走到外面,观察片刻,进来悄声道:“卢府的气氛怎么怪怪的,表小姐不见人,也不带咱们去拜见卢老夫人?”
林霜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若是有事,咱们便改天再来,又没定下非得今天来。”春芽不满道。
“盈盈表姐不是无礼之人,想必事出突然,别抱怨了,咱们在这里喝茶便是了。”
丫头进来添了四五盏茶,盈盈这才姗姗来迟,她脸色不好,眼红红的显然哭过,见到林霜后,还故作镇定,扯起笑脸道:“有事耽搁了,没去迎你,不会怪我吧?”
“有什么好怪的,谁家没点事?我在孙府也是坐着无聊,还好你叫我,不然我都快憋死了,府上的果茶好喝,我吃着快活的很。”
盈盈笑起来,亲昵的拉着她的手,“知道你善解人意,唉,最近府里的事多。”
“那你何必急着招待我,过段时间等你忙完了,咱们姐妹再聚也行,反正都是在南京,什么时候不能见?”
说到这,盈盈便叹了口气:“本来是想接你来一起过端午节,领略一番秦淮河赛龙舟的热闹,唉,只怕现在卢府都没人有心思过节了。”
林霜询问的看着她:“怎么……”
盈盈苦笑道:“下次来,只怕就不是在这个宅子招待你了。”
林霜乍听到这话猛的惊了一下,盈盈的丈夫是卢家的嫡长孙,不住这还能去哪,莫非卢尚书出了什么事?可仔细看盈盈的表情,又不像是出什么大事的样子,不过是有些无奈幽怨。
林霜一边观察她,小心问:“要搬家吗?”
盈盈点点头,神情又沉下去,拉她坐到凳子上,无奈道:“真是千言万语,不知从哪儿说起。”
林霜想起她上次去孙府时,抱怨过与婆婆的关系不好,估计还是这事,便温声劝道:“若还是为钱财的事,你不妨跟卢夫人摊开把话说清楚吧,奢侈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书香世家该追求的东西,这样攀比下去,再多的嫁妆也经不住造。卢家还要世代经营下去,就必须及时止住这种不好的习惯。”
盈盈无奈道:“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迫在眉睫的是要另找一座宅子安置家小,可卢府这么多人,去哪再赁个这么大的房子,就算有,那也不便宜。婆婆的意思是想我也出一部分钱,在别处典一座宅子住。”
林霜奇怪道:“这宅子朝廷要收回去吗?难道卢尚书要致仕?就算卢尚书致仕,卢大人也有官职,可以再申请官廨的呀。”
“唉,这事说来复杂。”盈盈对林霜信任,正好心里憋了一肚子话要找人诉说,便把缘由讲给她听。
“祖父并不致仕,只是我们现在住的宅子,并不是礼部的官舍,而是挪用其他司局的,其实这种情况在南京已属常态,大家都相安无事,凑合着住罢了。可我们占着人家的,新入职的官员无处住,有人便在皇上面前参了一本。皇上命都察院清查占用非本部官廨的问题,这不,衙门里传来消息说占用的宅子都得清退了,今天一早你二堂哥来找祖父说这事呢。”
二堂哥在中城兵马司任职,干的就是城管的事。
“那不能搬回本来分给礼部的宅子吗?”
盈盈苦笑:“六部官舍大都是建国时建的房子,大家轮流住,不是自己的宅子不心疼,自然住的不爱惜,房子坏了找工部修,坏掉多了,工部忙不过来也不上心,就这么拖着。百十来年了,这些官廨基本上没有完好的,分给礼部的房子早塌了。”
正说着话,林妈妈急急忙忙跑进来,却碍着林霜在不好说。
盈盈稳坐不动,抬起眼皮道:“林霜妹妹不是外人,什么事你说吧。”
林妈妈这才道:“老太爷在长兴侯府昏倒了,刚刚被人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