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府给林霜一行雇的是两艘船,船上雇了威武镖局的镖师护航。二太太口头上说是让她去南京住两年,实际上都知道应该不会回来了,所以一应物件,凡她用得顺手的,都给她带上;顾妈妈是举家搬迁,东西更多,她们人总共只有六个,箱笼倒是有三四十个。其中贵重物品、金银首饰、名贵布料还是封箱托给镖局,另船押送。
开始一路并不特别顺畅,运河刚解冻,年前积压的货物正紧赶慢赶的运送,河道里挤满了船只。好在船家经验丰富,这一条航道走过不知道多少回,沿途歇息补给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每到驿站歇息处,林霜也跟着下船松散松散。她用顺妃娘娘赏的小牛皮自己缝了一个小背包,里面就放着沈钰给她的火枪和火药,不管在船上还是上岸,这个包都不离身。
在大家眼里,林霜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以往在伯府里从不管事,软萌包子似的,心大的很,所以出门在外,顾妈妈便里外包揽。她平时与丈夫儿子在另一条船上,只在驿站歇脚时会到跟前伺候,或者停船时过来问候一次。林霜向来是随意的性子,只要事情不行差走偏,她更乐意做甩手掌柜,每日不是坐在窗口看风景,就是翻智慧道长那几本书。那几本书已翻到边角起毛,后来得的两本游记,是卓远早年写的,这一路看正应景,每当她们的船行至一处,林霜便会对照着书里写的看,别有一番理解。
这日行到傍晚,天色已经黯下来,船停在一处码头,再往前便是闸口,夜里不能行船,船家安排在这里住宿一晚,补给一些吃食和淡水,明日再过闸。春芽经过长时间的行船颠簸,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林霜搀扶着她下船,溜儿要来扶,被春芽骂了一顿,让他去帮忙拿行李。
林霜忍不住笑道:“你要嫁他,还对他呼来喝去的,小心嫌你凶,不要你了。”
春芽白着脸狡黠一笑:“这您就不懂了吧,男人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呵,还没过门呢,就开始张狂了。”
林霜故意引开她的注意力,避免她水陆切换,一时不适应。
春芽捂着胸口,想吐吐不出来,实在是难受的很。镖师见人来人往的,便提醒站到旁边一点,以免被别人碰撞。她们这船上本来有四个镖师,其中三个在帮忙搬东西去驿站,一个跟着林霜。
林霜见这码头热闹,商贾云集,河里停满了大小船只,刚从船上下来的商旅分不清东南西北,都茫然的站在路中张望,岸边搬东西的挑夫和下人,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大声嚷嚷着,码头上也是人声鼎沸,有卖货的卖水产的吆喝声夹杂其间;沿河两岸密密排布着脚店,店家已在屋檐下点上灯笼,灯光照映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更添热闹的气氛。
“这是新桥驿吗?”林霜问,前面这几天走的慢,林霜是一个个驿站数过来的。
镖师刚回答“是”,后面推过来一辆堆满一人高货物的板车,五六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分两边扶着货物,一边大声吆喝一边快速分开人群。
林霜被绊的一个踉跄,还未回过神来,一只粗壮的胳膊伸过来,搂起她便走。
“救……唔……”林霜惊恐大叫,嘴巴却被一只粗粝的大掌整个捂住,她拼命挣扎,手脚使劲乱捶乱蹬,然而她的力量在男人的面前却无异于螳臂当车。男人脚步生风,挟着她快速跳上一条乌篷船,转身那一刹,林霜看到后面有一个彪形大汉捂着春芽的嘴,将她也一并拖过来了。而岸上,刚刚她们站的地方,那辆运载货物的板车不知道怎么被掀翻了,一伙人正在推推嚷嚷,威武镖局的镖师可能意识到不对劲,正拨开人群找她们,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伙人手脚这么快,一眨眼的工夫两个女孩已经被带上船。
船舱里很狭小,林霜被推进去,跌进一个男人怀里,紧接着春芽也被扔进来,两个女孩惊恐的抱在一起,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要抓她们做什么。抓春芽的男人没上船,把她扔进来便走了,撑船的男人技术十分熟练,竹篙一点,小船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向江心射去,林霜不敢叫喊,这伙人明显是轻车熟路,做惯了这种事情的,船上没点灯,但林霜分辨出至少有三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能瞬间制住她俩,且码头上太人声太嘈杂,就算她们放声叫喊,也不一定有人听得到。
春芽吓的哭出来,林霜按了她手掌两下,迫使她憋住声。这几人见她俩安静,倒是没有别的动作,用方言快速说了两句话。
林霜趁着天黑,悄摸摸把背包取下,手探到里面,这火枪她与沈钰重新改装过,加了打火石在里面,只要扳动机关,触动两火石剧烈碰撞,便能点燃引线,不过每次只能开一枪,打完要手动填火药上去。
春芽经常听她说这宝贝,碰都不让人碰,她虽然没见用过,不知道是怎么个厉害法,但林霜的冷静令她稍微平静了些。
林霜心里犹豫,没把握能一枪击倒一个后能快速填弹药,不敢在船上跟他们斗。
船行了一会便靠岸,岸上有人在等着,两伙人说了几句话交接,大意是这俩女孩没闹腾,后面没被人盯上。
过了一会,岸上四人打着火把,押着林霜和佳萃往山上走,林霜一手抱着火枪,一手牵着春芽,春芽吓的牙齿格格作响,手心冰凉一片,因林霜攥着她,她不敢哭出声音来。跌跌撞撞走了快有一个时辰,山间便现出一座破庙,破庙里有微弱的亮光。
四人把俩女孩推进庙里,里面围坐的六个男人立即迎上来。
押她们来的人用方言跟那六个人里为首的两人说话,其中一个络腮胡走到俩女孩面前,看看林霜,又看看春芽,判断出林霜是主子,用官话问:“你是不是应城伯府的七小姐?”
林霜配合的回答:“是的。”
两伙人大概从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小女孩,被绑了还这么配合,不哭不闹的。
另一个矮壮的男人扫了她怀里的小牛皮包一眼:“你拿的是什么?”
林霜道:“是我的玩具。”
矮壮男人便没兴趣了,后面又有人问:“你怎么证明你就是应城伯府的七小姐?”
林霜道:“我家的下人都在驿站,叫他们来证明便可。”
络腮胡瞪了那人一眼,伸出一手拨开林霜的衣领,林霜后退一步,自己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如意纹玉佩给他看:“这个是皇上赐的,你是要这个吗?”
此话一出,庙中的众人脸色各异,押她们来的几人纷纷说话,估计是想快点拿钱走人,不想招惹麻烦。
矮壮男人上前狐疑的看了两眼,道:“没见有什么特别的,别是拿皇帝来唬我们吧?”
林霜指给他看:“这里有宫廷造办处的徽印。”
几个人都好奇的凑过来看,林霜干脆把玉佩解下来:“你们要是为财,我身上的其他首饰都可以拿去,但我穿的衣服和这个玉佩是宫里的东西,不论流落到哪里,都会被查到,建议还是换别的吧。”
几人面面相觑,络腮胡撸了她的耳环,她的簪子和手镯在船上已经被别人摸走了。押她们来的四人又开始催促,络腮胡便向矮壮男人使眼色,后者从褡裢里拿出两张银票递给他们,四人收到银票,在灯下查看真伪,转身便走了。
庙里只剩原来在这里等的六人,林霜扫了一眼,发现除络腮胡和矮壮男人面相比较凶悍,像是杀人越货的坏人外,其他四人都像才入这行的新手,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抱团站在一边不敢上前来。
这俩人显然也没指望他们出什么力,他们去外面商量片刻,进来后眼神变得凶厉。络腮胡把腰间的大刀取下来,递给后面那四人:“这俩留不得,不然后患无穷,你们谁动手?”
后面那四人一齐往后退,络腮胡把刀递给边上的瘦高个,厉声道:“你去!”
瘦高个哆哆嗦嗦的接过刀,半天没敢迈出步,央求道:“刘老大,我我不行,我就为财,抢点东西就算了,杀人我可不敢,我媳妇下个月就要生了,好歹给我儿子积点德。”
矮壮男人在旁边抱胸啐道:“没用的贱骨头,活该连儿子都养不活,下次别求老子带你出来了。”
“你呢?”络腮胡问瘦高个旁边的黑壮汉。
黑壮汉瞅了瞅林霜,也摆手:“下不去手啊,还是个孩子,我看把她们送远地儿得了。”
他旁边的两人也附和道:“就是啊,刘老大,弄点钱财而已,别闹出人命,咱们都上有老下有小的,要是摊上命案,一家子都没活头了。”
络腮胡指着林霜,眼露凶光:“她连皇帝都认识,这回让她跑了,回去一告御状,咱们都没活头。”
林霜与春芽站在靠门的墙边,太阳穴突突作响,她紧紧的抱着火枪,脑子里不停的推演怎么能把他们都打倒,或者打倒一个怎么能逃出去。刚刚在船上她不敢动,一来地方小,怕误伤春芽,二来打完一枪后要上弹药,对方几个男人瞬间能制住她,就算侥幸伤到一人,她和春芽不会游泳,在船上也没地方跑。
现在的情况又不同了,对方这么多人,实在是不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