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是顾清羽的嫡传弟子,住的地方离核心不算远,转两个弯就到了。商陆已经醒了,被架起来坐在桌边喂饭吃,一碗肉粥吃得非常香。白芷一脚踩进来:“哟,吃上了?给我来一碗。”
商陆撩起眼皮看他,生气地道:“你不躲好一点,跑过来做什么?还吃!你还吃得下?!你淑女一点,说话斯文一点!”
“漏勺都漏得下去,我怎么吃不下去啦?”白芷不管他,陆英已经让侍女给盛好饭了。白芷拿个干净盘子,算一算热量取了小菜鸡蛋,配着肉粥飞快吃完。商陆在一边痛心疾首:“你斯文一点!白瞎了一张脸!”
“长这张脸就是为了让我干什么都好看!”
陆英唇角微翘,一腔愁绪暂缓,眼看商陆要被气坏,忙说:“好啦,你别欺负他。”商陆更生气了:“她能欺负我?”白芷道:“诶?大哥说了是我欺负你了吗?你就承认?”商陆气得不想说话。
陆英对白芷摆摆手,白芷起身捣鼓她的药箱子。陆英在一旁解释道:“没人会翻你的东西,想翻也不会让你看出来的。”白芷道:“看了他们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对了,那药我这儿还有,这几天给他一天吃一颗,饮食要跟上,七天后,每旬吃一粒。”
陆英道:“这也太、太用心了。大师伯那样的重伤,不过服了五粒就有起色。”
白芷道:“他还得接着挨刀呢,我且得住几天。喂,手,我再摸把脉,开点温和调理的药你吃着。背长好了你就等着摸切吧!漏勺!”
商陆这回不说话了,闷头吃饭,侍女喂饭快赶不上他咽的速度了。陆英道:“吃慢点儿。”
正说着话,白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她呢?咦?像个样子了呀,你怎么来了?你昨晚住师父那儿了?你是不是还没死心……”
白芷道:“你闭嘴!”从昨天到现在,她是真没功夫想这个破事儿。现在想想,恨不得再穿回四年前抽自己一嘴巴――让你嘴欠!顾清羽还是那个顾清羽,只是白芷已经不是那个白芷了。当年的白芷一心想死一回,死前自然不会压抑自己的心情,跟白微放狠话自然没有任何的顾忌,现在的白芷却不能再那么胡作非为了。
白微焦虑得一夜没合眼,这个事他谁都没敢说。白芷离开,他虽然是惋惜,更多的是庆幸。现在白芷又回来了,在顾氏局势复杂的时刻住在顾郁洲的眼皮子底下,这要有点什么,后果不堪设想。他跳了起来!
白芷道:“我拜托你用点脑子,人生有许多大事,有些是可以排在最末尾的,甚至是可以划掉不去做的。”
白微深吸了一口气,狐疑地看着白芷。白芷回他一枚白眼:“我惜命,这个理由够不够?”
白微往她身边的位子一座,也端起一碗粥来:“那你还来干什么?别说你会掐算,算到了他会重伤。唉,商陆这回多亏了你啦。”
“本来想悄悄问你们一件事,问了就走的,这不赶上了吗?”
白微问道:“什么事?”
“顾家的客卿除了奉顾家的命令,会不会做自己的事情?”
“怎么?你遇到了?”白微反问了一句。陆英则答道:“既然是客卿不是属下,自然更自由,哪怕属下也有自己的事情。”
白芷问道:“如果不是顾家的命令,是他自己杀的人,仇家找上门来顾家护着吗?”
商陆都听明白了:“有谁杀了你认识的人?你要帮忙报仇?”
“我只是想知道原委,顾家最近下没下过什么格杀令?杀的是谁,能说吗?”
顾清羽轻敲了两下门:“说什么?”
四人一同起身,白芷睡饱回神,终于感觉到了一点不自在,小退了半步差点绊倒,被白微一把扶住,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白芷怒拍掉他的手,说:“练长风。”
顾清羽皱一皱眉:“他怎么了?”
“我本来消失得挺好的,正在人家里住着呢,外头把他家孙子尸首送来了。”
白微抢着接话:“练长风杀的?什么时候?”
“初四刚下葬,然后我就赶过来了,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顾清羽道:“两个月内没有给过他指令。”陆英补充道:“练长风并不是随叫随到的那一种,他自己私下也会收些酬劳助拳。”
“哦,付费打手。这回杀人了,然后我住不下去了,所以我来了。”
顾清羽道:“抱歉。”
白芷道:“没什么好道歉的,能帮忙问一下幕后主使和原因吗?”
顾清羽道:“好。”
白微阻止不及:“师父!”
白芷道:“要不让我见他一面也行。或者我不与他见面,让他把消息交给包打听,我付包打听中介费呀。”
顾清羽道:“不必,之前的事情是我没有办好,这一件还是能办得到的。你这次,唉,回去之后就要开祠堂了。”
白芷道:“那就开吧,名份早定才好办好。是不是呀?”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白微说的,白微一想,也对,脸上也没有那么焦虑了。
顾清羽问道:“你愿意?”
白芷轻点自己的脸颊:“多好脸呀,谁能想到这张脸有三年没有晒过一次太阳呢?哪怕春光明媚,那怕金风送爽,哪怕阳光与它只隔着一层面具,可是不能。四年了,我洗澡的时候从来不敢脱衣服,就怕被人看到胳膊。我的名字没人叫,我快忘了这唯一属于我的东西了。除非我一事无成,我的生活稍有点起色就能感受到投注过来的目光,我不想做阴沟里的老鼠了。我要享受我的阳光,告诉所有人我是白芷。”
顾清羽低声道:“是我的过错。”
白芷笑道:“让我见一见老爷子吧,还有萧韶,他肯定不会懵太久。”白芷吃不准顾郁洲是个什么态度,但是她不能不面对这一切。
顾清羽道:“我陪你去见他,正好,他应该也想见你。他对有用的人容忍度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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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郁洲已经用完了早饭,早课也做完了,换了一身宽袖长袍背着手站在池边捻着数珠看鱼。顾虞商与萧韶都在,另一个男子顾清羽小声给白芷说是顾郁洲的第三子顾翊徵。都算是自家人。
顾清羽先拜见父亲,再与兄姐见礼,然后是萧韶给舅舅行礼,白芷在一边歪头看着只觉得有趣。顾家礼仪十足,跟看演礼纪录片似的。
那厢见完礼,顾清羽不招呼她,她也就只跟在后面看着也不跟打招呼。顾清羽先给顾郁洲小声说了练长风的事情,顾郁洲才缓缓转过身来,又把白芷看了一眼。白芷对他微微点头躬身,顾清羽轻唤了一声:“爹。”
顾郁洲道:“都不跑了?”
顾清羽憋屈地垂头,顾郁洲又看白芷。白芷道:“不会跑,不就是废了吗?”
顾氏三姐弟一齐连着萧韶一起看她,白芷莫名其妙,道:“不是吗?生子当如孙仲谋啊。”
顾郁洲忽然大笑,踱到石桌前坐下,指着手边另一只石凳对白芷说:“坐吧。”白芷忍住了纠正别直接坐石凳的话,乖乖坐下,左手撑腮打量着顾郁洲。
这是一个不显老态的老人,他已有白发皱纹,精神却还不错,腰背挺直肩部却不紧绷,整个面部的表情是放松的,显出一种一切尽在掌控中的平淡。相貌自是极好的,顾郁洲儿女都很好看,他自己年轻时想必也是个英俊的男子。人说少时如仙、老时如猴,顾郁洲的脸却没有残,犹如醇酒带着醉人的香气。
白芷突然说:“身体照顾得挺好。”
顾郁洲道:“你跟传说里不太一样。”
“大家不太熟,这么说话有点尴尬,”白芷收回手按住桌面,“有人说,人生就是一场赛跑,但是有的人出生就落在了别人的终点上。又有人说,人生是场接力跑,是接着父辈、祖辈、无数辈的祖先往下跑。我……生在了别人几十代跑不到的终点上,那还跑什么?我就是转过身来,迎着他们跑,他们都赶不上我。得来太容易,人生太无趣了,以致无所畏惧。挥霍吧、造作吧,反正浪费得起,只要能有一点新鲜感、刺激感怎么着都行。二世祖的通病。”
顾郁洲似乎感了兴趣,一挑眉:“哦?”
“后来有一天,我在路上病得七死八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却突然不想死了。我就告诉自己,跑跑看,人生中所有的重大战役都是孤军奋战的,于是我跑了起来,”白芷微笑着摊开了双手,“花了四年,奔跑的感觉还行。我还要接着跑。”
顾郁洲大笑不止:“跑吧,累了不妨歇一歇,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休息一下才能跑得更远。”又对顾清羽说:“叫练长风来。”
顾家姐弟都很惊讶,顾清羽看了一眼白芷,说:“他不在近前。”
顾郁洲一点头:“知道。”
接下来的时候里,顾郁洲不再跟白芷谈人生了,只是闲谈,问她怎么学医,怎么成就的医术。白芷道:“手熟而已。遇到病人就治,没有病人就出去捡。”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小姨娘轻移莲步,众人看过去,顾虞商等人就要告退,白芷也站起来:“那什么我去看看三师兄,午饭时候了,他别乱吃东西。”
顾郁洲微一点头,众人一齐告退。顾清羽先对顾虞商、顾翊徵说:“我们还有事,下午再见。”带着白芷去了商陆那里,路上顾清羽说:“以后说话要小心一点。”
白芷道:“我话说得太多了,是不是?”
“你说得还可以,他不是会被话语打动的人。”
“哦。”
“练长风后天就会过来,你可以亲自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