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是白微有生以来遇到的最难应付的谈判者,她心里那根弦太正了,并且不接受威胁还会反过来威胁掀摊。在白微说完“有婚约”之后,她也“想起来还有一件事。”
然后越说越多,白微不得不同意她的观点“总不能无限期的等下去”,并且答应了“需要至少一、两天联系一次获取信息”、“不负责原来的婚约、不与原二见面”之类的条件。
白微对师妹本身并没有什么执念,如果这个白芷能够将眼前的局面维持下去,他本人是不介意的。如果白芷能够告知来历、找到家人,他也不介意将白芷送回去也好查探师妹的情况,然而白芷来了个“三千世界”,那是真的无法的。
谈到最后,两人都有些疲惫。讨价还价的结果是,白芷一个月不再折腾,一个月后,白微同意帮白芷尝试在不损伤“师妹的身体”的情况下“回家”。如果不行,到时候再谈。
白微维持着儒雅温和的形象离开了,白芷则在心里给他打了一个“不好对付”的标签。
这一晚白芷比高考前夜还要紧张,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听到外面的梆子响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成功入眠。她比白微的心情还要糟糕,白微说的道理她也认同,可是不试一试,总是不死心的。
她给自己划了条线,三次,一个月后试三次,如果三次都没有改善,那就安顿下来好好活,再想办法。现在么,先摸摸情况,学点技能。
“有人吗?”
在外间守夜的苏子忙应了一声:“婢子在。”
“点灯。”
白芷爬起来坐在桌前,艰难地写计划。她没有眉笔,居然用的是传说中的螺子钿,用这个写既吃力又浪费,白芷只能用从没练过的毛笔字鬼画符。好在她写的是简体,字又写得大,总算还不太糊。
晨光初现的时候,她才睏得浅眠了一阵,再次被轻声唤醒已是日上三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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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灭门案依旧没有进展,陆英与两个师弟硬是在应付完来客之后抽空来见师妹。听到细辛说:“大小姐还没起。”商陆便翻了一个白眼:“她什么时候早起过了?”陆英也无奈地笑笑:“她可真是……唉,但愿她这回能跟先生多认两个字。纵然闹换魂,我也认了。”
只有白微心里有数,不动声色地道:“会的。”
白芷简单地洗漱之后在自己的小客厅里与三人见了面,干净清爽的打扮让陆英与商陆精神一振。商陆耐着性子等互相问完好,便急切地问:“你答应要认真读书的,没忘了吧?”
点完头之后,白芷反应过来自己又背了原主的锅——不爱学习、出尔反尔,心里很憋屈地说:“你都记得,我怎么会忘?”
陆英喜道:“那好,今天请先生,咱们明天就开始!”他与商陆一样,虽知道有疑点,心里还是希望只是师妹顽皮。听白芷说愿意学好了,高兴得要命,一拍双手:“拿上来吧!”
外面一队丫环鱼贯而入,捧着文房四宝、衣服首饰、各种玩器进来,陆英搓搓手,仿佛一个老父亲:“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说着,偷眼看白芷。他对师妹辣眼睛的审美也是忍了很久了,每每试图让师妹的穿搭变得正常一些,难得白芷变了样,他连夜命人准备了一应物品,生怕白芷变卦。
白芷也不想看衣柜里那些印象派、野兽派的衣服,双方皆大欢喜。丫环们收完衣服、摆完文具,白芷很有礼貌地说:“请你们避一避,我们有话说。”
接着抓起厚厚的一叠纸来,对师兄弟三人笑得很甜:“咱们再说下面的计划吧。”
陆英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白微也警惕了起来,最大大咧咧的商陆更是直接瞪大了眼睛问:“你写的?”
白芷道:“是啊,既然答应了就要好好学,我是很有契约精神的。契约精神,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吧?”她并不惮于使用自己习惯的用语。
纸上都是墨迹,缺胳膊少腿的字真是太糟糕了,但是不妨碍他们认出来这是字!江湖中人能写一笔好字的人并不多,文盲也不在少数,这样的字他们见的并不少,很快识读了出来。
陆英脸色惨白。他是师父最大的弟子,只比师父小十岁,十岁时为人欺压的时候被师父所救,三个月后,师父抱了个婴儿回来,那就是师妹了。师父很忙,陆英照顾白芷的时间比白翼还要多些,他比师父更了解师妹,他不知道为师妹操了多少心。十五年来,一向如此,他知道在自己看顾下的师妹,是没有这份学问的。
字丑,但是行文极有条理,条目也显示出她与“师妹”有极大的差别。
白芷列的计划很周详,第一条就砸晕了陆英——确认年代、历法、度量衡、称谓、货币、物价、地理、简单礼仪、本地风俗、动植物等。词汇并不陌生,却让陆英更惊慌,师妹真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正常人谁去问什么“度量衡”?
白微目光低沉,与白芷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翘了翘嘴角,新来的这个白芷,是真不好应付啊。她毫不在意地从所有的细节上向他们展示,坦坦荡荡,“你们可以不信,但事实如此,我也不会委屈求全”。
深吸了一口气,白微道:“那——咱们来商量一下吧。”照这个计划,请先生的事情就要缓几天了,他担心白芷会问先生奇怪的问题。
白芷对他笑笑,说:“我说了等一个月,这一个月会配合,当然不会拆你们的台。即使先生现在来了,我也会装下去的,当然,如果几位能先给我讲讲,那是再好不过了的。”
商陆这时才醒过味儿来,先是高声叫了一声字,旋即压低了声音:“你!真的不是——”
“说了八百回了,我都快成复读机了!真想拿手机录下来放给你听。”
白芷这说的话商陆就听不明白了,但不妨碍他体会白芷的意思,他瞪大了眼睛,脸上流露出一丝伤感来。顿了一顿,商陆突然问道:“你别是耍什么花招吧?这些东西你几天能学会?你以为你是神童吗?”
“知识点是琐碎了点,可都是有逻辑联系的好吧?”
【完了,】商陆想,【师妹说不出这样的话。】
白芷也在心里暗恨,昨天她是乍遇到事情慌了,要是稳下来像今天这样应付,她也不用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张鬼脸跟傻逼吵架啊!
【以后得稳。】白芷提醒自己。
商陆也说不出话来了,眼神可怜地望向两个师兄,结果发现大师兄的神情比他还惨。还是白微说:“既然这样,咱们开始吧。眼前的情势你也看到了,唔,先说称呼吧……”
“等等,先说条件。”白芷抓住了机会,把与白微的协议扩大了陆英与商陆。这两人与白微交换了个眼色,都艰难地点了头。
白微这才得以继续讲下去:“此事不宜声张,最好还是照旧,对门下弟子、下人也要保密。稍有不慎也不要惊慌,家中遭逢变故改了性子也是人之常情。家中事多,我们三人这几天会轮流来与你说话。”
白芷毫不犹豫地答了:“好!”
白微点点白芷写的计划:“这个还是烧了吧。”
“好。”
“不可以涉险。”
“好。”
“今天由我来,明天……师兄?”
陆英深深地看了白芷一眼,点点头。商陆哼唧道:“那……后天我?你学得会吗?”
白芷挑挑眉,没跟小屁孩一般见识。陆英起身道:“那,三师弟,咱们走吧。”商陆盯了白芷一眼,旋即起身在陆英前面跑了出去。
看着两人走远了,白微才对白芷起了个头:“他们……”白芷便一摆手:“开始吧。别陷太深,不然大家都难受,这样最好。”
白微深吸了一口气:“师父姓白名翼,你提起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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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与白微相处是白芷两天以来感觉最轻松的时刻。这是一个冷静理智到让人感到可怕的人,越是这样的人,反而越好打交道,因为他们不带感情。
第二天陆英准时报到的时候,就让白芷不那么舒服了。陆英是真的很关心这个师妹,然而师妹换瓤儿了,陆英的眼神让人没法儿说。陆英又是尽力的,细致周到的,他带着白芷慢慢地走遍整个白府,两个人走得很慢,陆英指着各种器物、花木、房屋、食物,一样一样地给她讲解,仿佛闲话家常。
不同于白微,白微有着形之于外的温和与千载寒冰的内心,陆英对师妹——哪怕只有个师妹的皮囊——柔软得一塌糊涂。
暮色降临的时候,白芷几乎要出口安慰他,又忍住了。
临走的时候,陆英说:“放心,我们不会让原公子来打扰你的。”一天下来,他是真的死心了,这个姑娘与他师妹有着太多的不同,学习能力更是霄壤之别。送走陆英之后,白芷就在墙上画了张日历,三十个格子,一天勾掉一个,提醒自己只是个过客。
与商陆的相处则是鸡飞狗跳,先是他不相信白芷把师兄们的讲解都学会了,要考,被白芷把答案拍到了脸上。接着,他怀疑白芷是在假装“彼世界”,白芷给他出了八道奥数题,嘲笑他的智商,成功把他气呆。
商陆这一天过得也不好,他一看师妹清爽又乖的脸,就容易忘了这个不是他真师妹,他是习惯逗师妹生气的,被怼回去之后又想起来这个不是真的,不得不收敛正经。在两种心情之间反复横跳,心里累得慌。
与师兄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被白微问:“你都与她说了什么?”才想起来一天的大部分时光都用来吵架了,对着陆英不赞同的神色,商陆差点捧不稳饭碗。
几天下来,双方相敬如宾,白芷也差不多弄明白了一些常识,对方也了解了白芷的风格,彼此相安无事。白微也依诺告知白芷一些情报,只是时代没有高科技产品,消息传得太慢,白芷实在无法苛求。目前唯一的信息就是,挺白派咬住了白芷大闹时的说法,成功地阻止了对家开讨伐大会,而已。
几天之后,陆英请的先生也来了,是个中年妇女,看起来端正斯文,白芷也沉下心来跟她上课。好像不是穿越进了江湖,而是什么衣食无忧的种田文。岁月静好之间,白芷几乎产生了一种要在这里过到天荒地老的错觉,每天在日历上打勾又拉回了理智。
半个月过去了,事情的下一个进展是他们推举出了武林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主持此事,而白微等人也没有坐以待毙,委托了江湖上很有名的“包打听”打探消息。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白芷心里忽有不安,以她的电视剧经验来看,这种江湖血案,搞个两代人的恩怨纠葛都是轻的。
格子还剩五个的时候,白微一大早便找到了白芷。这是一个原主姑娘绝不可能起床的时间,白芷已经吃完早饭写了三页大字,这也是一个白微不应该出现的时间,他应该比这再晚一个时辰才出现。
白微的神色有些凝重,对白芷道:“有消息了,印掌门的弟子在吴家废墟里发现了师父的玉佩与一张血书,好在包打听也证实吴家血案的时候师父已在百里之外。现在双方各执一词。”印掌门就是那几位“德高望重”之一。
“不对啊,”白芷说,“你不是说吴家都没了吗?怎么突然来了证据了?这么巧?”
“还不清楚。师父也没个音讯,师兄与师弟看家,我得去一趟,你……”
白芷接口道:“要我跟你一起走?”
白微轻叹一声:“你果然不是师妹,她是万万想不到这些的。”
“当然啦,你根本不会带师妹,只会带我,”白芷耸耸肩,“你不信任我嘛,怎么能放我在这儿?总得有个牢头看着。大哥呢,看得出来心软,另一位,呃,不提也罢。把我跟他们放一块儿,你怕我捅篓子,只好你亲自出马啦。”
白微轻笑:“不过想借助师妹的智慧罢了。记得你听到血案的时候就担心线索湮灭。”也是担心,白芷这大半月来乖巧又安静,连商陆这个一向与她不对付的人都觉得她“流落他乡”、“无依无靠”、“可怜”,全然忘了被她气得七窍生烟的惨剧。
“是人都想得到。做人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好不好?整天跟你耍心眼,我快累死了。”白芷翻了个白眼。
白微道:“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出发。对了,带轻便些的衣服,路上我教几招。”
“呃?”白芷吃了一惊,“武功?”
“师妹原本也会一点功夫的,你没觉出来吗?她的轻功还是练过的。”
“不是吧?你师妹的身体我清楚啊,一个疤也没有呢。”
白微换了一个诚实的答案:“被商陆追着打出来的。当然,不高,好吧,很低,商陆又不能真的打坏她。这一路可能会有危险,你好自为之。”
白芷则回他一个微笑:“我们那儿出行汽车高铁飞机,一小时几百公里,我一天撑死走一万步,自行车就会骑,马是不会骑的。你也好自为之。”
白微点点头:“我们乘船。”
【艹!想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