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大门里,中年司机嘴里叼着根烟,无聊的看着管子里流出的污水。
他这辆油罐车装了八吨的造纸洗浆后的黑水,排完废水需要等上半天。
厂里的小伙子名叫赖小五,放完管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看着司机手里的烟,毫不客气道:“烟不错啊,给我来一根。”
说着毫不见外的,把手伸向司机的兜里。
司机一阵厌烦,退后了几步,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没好气的将兜里的烟掏出来扔给他。
赖小五看他虽然态度恶劣,也没生气,反倒有些洋洋得意,他就喜欢看别人不情不愿,却对他低下头的样子。
赖小五心情颇好地蹲在地上,耷拉着眼皮,吊儿郎当地点燃香烟。
这时他感到一个人影,不声不响,在他眼前晃过。赖小五皱眉,心中不痛快。
心想这是哪个没眼力的东西,他堂堂一个小组长,大小也是个官。这人竟然在他面前经过也不打声招呼,还有没有组织性,纪律性,眼里还有没有领导了!
赖小五决定给这不开化的贱民一个教训,他面色不善地抬起头。
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影,虽然跟他穿着一样的灰色工作制服,但是这人肩宽腿长,走路时步伐稳健。不同他们这帮人,走路时的随性散漫。
他心中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冷呵道:“你给我站住!”
那人像是没听到一样,并不理会他,继续大步往外走。
“卧槽尼玛,听不懂人话是吧!”赖小五愤怒的将烟头往地上一摔,冲上前去,一把抓向那个男人的肩膀。
沈霸天早有准备,感觉到背后有风声袭来,他动作敏捷的一个侧身。
赖小五没料到他反应如此迅速,凶狠砸向肩膀的手扑空,连带着整个身体踉跄了一下。
赖小五向来是好友斗狠的主,平时也没少打架,没拍到人,顿时觉得失了面子。看一眼沈霸天,果然不是村子里的人。
脸上划过狠厉之色,对那帮工人骂道:“你们踏马的都是死人啊!外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说完,他抡圆了胳膊,照着沈霸天的鼻梁砸了过去。
沈霸天看着那帮工人向他围拢过来,脸上毫无惧色,抬手接住赖小五砸过来的拳头,然后用力一扭。只听“嘎嘣”一声,赖小五的胳膊发出骨头错位的声音。
赖小五没料到他下手如此之狠,痛得发出一声惨叫。心中怒火更盛,正想找个机会反扑。不料沈霸天似是看出了他的打算,一脚踹向他的胸口。赖小五被踹飞了出去,正砸到来帮忙的工人身上。
沈霸天余光往旁边一扫,冲着洛沙凋,神气的扬了扬眉。
洛沙凋站在人群后头,看他得意地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悄悄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赖小五气坏了,以为沈霸天挤眉弄眼儿是对他挑衅。对这旁边的工人命令道:“你们一起上去,给我狠狠打!”
这些工人在厂子里工作,收入比外面打工要高出两三倍,对于厂子的维护自然不在话下。一个个眼露凶光,向沈霸天猛扑过来。
沈霸天面对来势汹汹的众人,神色镇定,出拳的力度更凶狠了。
赖小五眯起眼睛一声冷笑,从一个角落里拿出一根木棒,站在沈霸天的背后,举起来木棒,对着他的后脑,就要砸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机械的女生,“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倒车……”
只听大铁门发出低沉的撞击声,赖小五回头一看,真是又惊又气。
那辆油罐车,正往里面开了进来,耳边还播放着“请注意倒车。”
这踏马的是倒车?
赖小五气得差点儿把木棍挥过去,他一边大骂:“那个秃子,你的汽车怎么让人开进工厂里来了!”
一边向后躲,毕竟人干不过机器,他也不敢跟它硬碰硬。
司机也懵了,他看这帮人突然打起来了就想往外躲,结果刚要上车,就被人一把抓住衣服,薅了下来。现在看油罐车要往工厂里开,整个人都手足无措。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工人也被弄得措手不及,沈霸天趁机大步跑到油罐车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钻了进去。
洛沙凋看他虽然衣服凌乱,但也没受什么伤,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边把车子向后倒,开出厂房,一边嘴上调笑道:“沈总,刚才你差一点,被人用木棒砸到脑袋,我这也算是你救命恩人了。你想怎么报答呀?是以身相许啊,还是以身相许啊……”
沈霸天整理衣服的手一顿,用防狼的目光看向她,一脸严肃,警告道:“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不要妄想得到,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就知道这帮女人,一个个不是馋他的钱,就是馋他的身子。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便宜了别人!
洛沙凋虽然不知道他乱七八糟的想法,但知道他有洁癖,听他这么说,更来了兴致,追问道:
“我的身份想要得到那些东西,不是合理合法的么!还是说你心里有别人,所以要为她守身如玉。”
似乎想到了什么,洛沙凋眼神古怪地看向沈霸天:“你不会真对沈飘飘有意思吧?我劝你还是保持距离的好。真的,国家法律不允许!”
沈霸天脸色难看,想到以前参加宴会时,身穿华丽服装的贵妇们,喜欢捏着酒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无端的猜测。
他跟沈飘飘举止亲密,她们就说沈飘飘是他父亲,给他找来的通房丫头。
他与沈飘飘关系疏远,这帮人又会轻蔑的看向沈飘飘,甚至她们的孩子会肆无忌惮的戏弄她。谁让沈飘飘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沈飘飘忍受无端的谩骂羞辱,他为什么不保护她,不让别人再欺负她呢?
沈霸天一脸郑重的说道:“沈飘飘虽然是我父亲的养女,但也请你尊重她,不要像外人一样胡乱猜测。”
洛沙凋看他毫不知情的样子,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他不亲眼见到是不会相信的,更可能是不愿相信吧。
既然他想做好哥哥,洛沙凋也不会主动破坏他的意愿,只是希望沈飘飘能安分一些,别闹什么幺蛾子。
几句话的功夫,油罐车已经从车间里出来。就见旁边有人挥手,洛沙凋一看是周强,他身后背着一个人,正是那个疯女人。
洛沙凋忙将车靠过去,沈霸天推开车门,先把那个女人接过来往里挪了挪,周强随后跟着上来了。关上车门,车厢里显得非常拥挤。
洛沙凋脚踩油门,车子加速撞向工厂围墙大门。“轰”的一声,铁门轻而易举的被撞开了。
洛沙凋从后视镜看到,赖小五正在打电话,知道他是在通知村里的人。
她一边开车一边问周强:“你怎么出来的?”
周强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我把刘东弄晕了,怕引来别人的注意。将几个窗帘系在一起,做成了一个简易绳索。我背着她从二楼爬下来。”
洛沙凋感到诧异,因为女人是精神病,怎么可能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背上。即便是两人绑在一起,如果女人大吵大闹的话,很快就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快速的扫了一眼那个疯女人,才发觉不对劲。比起夜探刘步政家的时候,她神情恍惚的样子,现在她看起来眼神清明,不像精神有问题。
疯女人看出了洛沙凋的疑惑,还未等周强解释,主动说道。“我是装的,并没疯。我这么做就是为了报复整个村子。”
短暂的惊愕之后,洛沙凋差不多猜出原因了,她道:“是因为耀辉失踪的事吗?”
她不忍心直接说,魏三爷说她儿子被活埋的说法。
听到儿子的名字,疯女人心如刀割,一双眼睛红了。他强忍住流泪的冲动,说道:
“耀辉那个孩子犟,我都劝过他,不要得罪刘正部这帮人,他们为了钱上丧良心的事都做,可耀辉不听。
他先找刘东,俩人打小的玩伴,他以为劝说几句,就能让刘东说服他父亲停办工厂,刘东当然拒绝了。耀辉认真的说要去举报。”
疯女人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泪流满面道:“耀辉回来跟我说,要去市里举报,他拍了工厂里排放污水的照片,可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我打电话报了警,村长找到我说,知道我儿子在哪儿,但是如果我把厂里事说出来的话,就再也见不到耀辉了。
所以警察来村里询问我时,我说耀辉可能打工在外面遭遇不测,让他们看看客车站之类的地方。
当时我不相信耀辉死了,以为是刘东把他关起来,想让他吃点教训。可是后来我无意中听到他们说,我儿子的尸体失踪了,当时我简直是晴天霹雳,不敢置信。”
洛沙凋同情地叹了口气说:“你没报警吗?”
这次是命案,警察一定会重视的,耀辉的尸体也会被找到。
女人摇摇头,咬牙切齿道:“我为什么报警,他能把这些人都枪毙吗?我让村里的人都不得好死,他们都是凶手!”
洛沙凋想起一个事情来,“刘步政父亲的尸体失踪是你做的?”
疯女人点了点头,冷酷道:“当初他开办工厂往河里排放污水,到他儿子这里把污水打入地下,他是祸害的源头!他死时那么瘦,我轻而易举的就把他从棺材里拉了出来。我要让他们家宅不宁。”
洛沙凋问道:“你为什么吓唬那个守灵人,把老头的尸体放进他被窝里?”
疯女人说:“因为他无意中发现货车偷排污水的事,刘步政给了他两千元钱,他就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中年丧子,已经让这个母亲悲痛欲绝,连带着恨起整个村里的人,和一时贪心收了封口费的小伙子。
洛沙凋心情复杂,不知说什么好。问道:“刘东为什么抓你?”
洛沙凋心里有个猜测。
果然就听女人说:“他发现我没疯。”
至于怎么发现的,女人冷哼一声,带着报复性的快感。“他们不是怕污染,只喝矿泉水吗?我就用针头偷偷往里打农药。”
说着说着,突然哈哈的大笑起来。“我往矿泉水里打农药,他们还用它做饭呢,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洛沙凋看她疯狂的大笑,知道这个女人真的疯了。
而此时,通向村外的两条公路上。村长已经派人将木头横在路中央,几十号人拿着锄头镰刀虎视眈眈地等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