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父得知之后,分明是很惊讶的。因为在他先前已经会见过叶云冠,而对方完全没提及曾偶遇叶裁月的事。
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为何要刻意隐瞒?而且证人说他后来追着叶裁月跑了,是不是其实就与叶裁月失踪有关联?
怎会那样一个登徒子?
叶父看着邱季深,一时间五味杂陈。前几天他还在痛骂这人不识好歹,没想到等真落难时,却是这个男人不图所求地出来帮他。何况他女儿还做了些让人有失脸面的事。
“多谢五郎,如今竟是你来为她奔走。”叶父动容说,“想必你也是废了好些功夫。先前那些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邱季深说:“表妹没事才好。其余都不过是小事。”
“好孩子,好五郎。”叶父收拾了心情,说道:“我这就去找国公!你先回去吧。”
邱季深自然不能陪他去,毕竟可能是要得罪人的。
叶父心里也有分寸,知道自己要冷静,此番是去探问,而不是追责。毕竟对方是国公,容不得他放肆。
而且在他心底,还存有一丝疑虑,只因叶云冠在外的名声,着实让人挑不出错来,相比起叶疏陈的劣迹斑斑,他完全是个品行端正,克制懂礼的正人君子,这样的人物,实在叫人难以想象他会这样的事情。
但世间冠以君子之名的,却未必是可靠的。
国公听闻叶父前来找叶云冠,且是要事,就亲自出来招待了一下。
等他听完叶父的描述,并未露出任何不快的神情,甚至从始至终都未有任何变化,端得一身坦荡,清正无惧。他请对方小坐片刻,然后命家中奴仆去叫叶云冠回来。
叶父原先略微局促的心,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默默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个误会。
随后国公说了声失礼,去书房翻阅公务,请他坐在厅中等待。
结果这一等,竟然没有结果。
叶父一直从下午,等到太阳落山,叶云冠都没有回来。国公府内的招待很周到,时时换上热茶糕点,还请他去用晚饭,并及时向他通报结果。换上了各种说辞:
“公子是去别处巡查的,府中下人一时没有找到,请叶先生稍坐片刻。”
“听说公子去了城西,可等仆人赶过去,他已经不在那里了。正在往城门去,再问一次。还要耽误一些时间。”
“金吾卫说是公子与人换了班,今晚还要夜值。不止怎么一直找不到等,请再等些时候。”
语气听着很是情真意切,借口也找得合理,可的确是太虚伪了。这样一再拖着,真以为他会信一次再一次吗?
叶父凭着一股气,起身在大厅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外面稀疏的星光照耀着花园,竟已快到亥时了。
他不得不怀疑国公的意图。
这是故意冷着他?叶云冠是真的没有回来还是不知去向?
叶父知道自己这样等下去,已是没有意义,当下人再一次前来告知的时候,他直接拂袖离去。
叶父前脚刚走,管事便前去知会国公。
“主子,叶先生方才走了。”
国公抬起头问:“还是找不到?城中需要金吾卫的就那么几个,不是已经找一天了吗?”
“是。”
国公沉默许久,在面前的管事准备退下时,他终于放下笔道:“你亲自去,带上府里的侍卫,去那边问问清楚。我不管他现在做什么,马上把我给我压回来。谁再敢包庇,或是再敢欺瞒,出了什么事,叫他们自己担着。”
管事应道:“是。”
叶父出了国公府,却并未走远,而是悄悄躲在门外的暗处,不叫人发现,然后便抱着自己的手臂,蹲坐在地上取暖。
他拿不准,国公是真的没找到叶云冠,还是假意敷衍。
坐下不久,他便看见府内管事领了一帮人跑出府邸,疾步去往城门的方向。
这是怎么?
叶父仰着脖子看了会儿,心下有些奇怪,更坚定了决心,耐着性子继续等。
夜风料峭,他仅着一身薄衫,寒气从泥地里不住升上来,不停催眠着他的大脑。
迷离之际,更夫从街头走过,敲着铜锣喊道:“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这是亥时二更了?
叶父打了个哆嗦,靠着墙换了个姿势。却是终于清醒了。
他浅浅叹出一口气,满腔难言的悲怆。这时街头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方才出去的管事及护院又回来了。
中间的男子身上似乎背着什么人,身后一群男子小跑跟着。过门槛的时候,管事还提醒道:“快,小心一些!”
叶父想上前去问,最后一刻不知怎么迟疑住了。他猫着身,往那群人来时的方向跑去。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未等他觉得茫然,一队金吾卫骑马在他面前疾驰而过。
叶父晓得出事了,又跟着他们的方向过去。
待走了一段,一切就很清楚了。原本早该安静的街道,此时喧闹声震天。所有人都围着一座私宅,指指点点。
叶父急忙过去抓着一人的手臂道:“请问郎君,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大声道:“死人了!据说方才有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从里面跑出来,喊着里面死人了!”
叶父:“谁死了?”
前面人回过头有道:“她喊的是余公子跟叶公子,没多久金吾卫都来了,县衙与大理寺的人也来了。据说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余公子,另外一个就是在金吾卫供职的叶公子吧?”
“是国公的那个叶吗?”
“真是家门不幸,没想到连叶二公子也是这样的人。”
“若不是这次暴露,谁又敢相信?”
“可是一直未见叶公子出来啊。我一直守在这里的,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风声?”
叶父脑子似被重重敲了一锤,耳边嗡嗡作响。他听着自己的声音,也好似隔了好几层墙一样遥远,问道:“怎么死的?”
那男人压低声音,说道:“马上风啊。不然怎说这二位公子真是放浪形骸呢?”
叶父脑海中那根理智的弦瞬间就断了,他冲上前怒骂道:“你这禽兽,你们这群禽兽!!”
……
叶云冠缓缓才从床上转醒,不住头疼,咋舌一声,伸出手不耐道:“水!”
紧跟着一桶凉水从他头上淋冲下来。
叶云冠险些窒息,猛得咳嗽,震怒道:“哪个混蛋,竟敢泼你小爷!”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刚一扭头,看见了端正坐在他对面的国公,还有十几位持刀的护院侍卫。
“醒了?”
叶云冠冷汗混在冰水中涔涔而下,连忙从床上爬起,挪到地上跪下,喊道:“父亲!”
国公缓缓道:“近日京中不安稳,将军命你一起巡城。今日下午,先去了城门,再是去了城西,之后又回了官署。我的人跑遍了京城,哪里都寻不到你。最后,你与余长华,在别院中厮混,人还死了。”
“谁死了?”
“你还活着,你说谁死了?我倒是想将你送去与他作伴。”
叶云冠牙关打颤,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国公阴沉着脸道:“叶先生还等在外面,看来是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叶云冠:“哪……哪位先生?”
“国子监的先生啊。你那日夜里出门,说去视事,不是去调戏了人家女儿吗?”
叶云冠:“他等我做什么?”
“等你将他女儿交出来。”
叶云冠:“她女儿在哪里与我何干?”
国公冷冷看着他。
叶云冠总算清醒了一些,知道自己身上背了大锅,急忙道:“没有父亲!我没对他女儿做什么,后来她走了,我就真去巡街了!我没有!”
国公拍桌:“你谎话连篇,如今谁还敢信你?别说叶先生不信,连我都不信!”
叶云冠爬上前,抱着他的腿道:“我真的没有啊父亲!我只是一时糊涂,才跟了余长华走,平日没有与他结交的。父亲,都是误会!”
国公直接一踹:“跪好!”
叶云冠:“父亲――”
“哟。”一声揶揄打断二人,叶疏陈靠在门槛上,笑道:“这不是我叶家表率吗?怎么被父亲罚成这样?”
国公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回去休息。”
叶疏陈说:“休息是休息不了了,叶先生现在还坐在堂外哭泣,我一闭眼,脑海中就是他老泪纵横的模样,爱子之心而已,草木闻之尚且心有不忍。”
国公走出来,拉着叶疏陈到廊上,说道:“你先去劝他回去。”
叶疏陈:“父亲说笑,要劝他回去简单,将女儿还给他就成了。实在不行,将二弟送给他也行。二弟怀瑾握瑜,纯洁无瑕,想来他是会喜欢的。”
国公指着里面道:“血浓于水,他终归是你弟弟!”
叶疏陈嗤笑:“人有亲疏……看来您终归是要晚节不保。”
国公怔住,久久看着他,不可置信道:“你就这么对父亲说话?”
“我只是希望您能秉公处事而已。有何不对?”叶疏陈说,“当年我母亲那样苦苦求您,希望您念及多年情分,给她留条生路。您明知她是冤枉的,还是要逼她离开。如今怎么了?您老了?是变了,还是一直没变?”
国公说:“我、一直多有后悔,当年与今日的情形岂能相比?我那是无奈之举,我想给她留条活路……”
叶疏陈打断他道:“不用了,我想母亲担不起您的后悔。你疼爱他就疼爱他,别将他母子与我母亲扯上任何关系。听见您这样说,她怕是要死不瞑目。”
国公:“他担上污名与你有什么好处?你是我叶家长子!”
“哦,您若真是为了我好……”叶疏陈笑说,“我等着看您决断。”
国公看他这笑,惊得发凉,喊道:“你是什么意思?你给我站住!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