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升平早起去陪少奶奶敬茶,我一个人,哦不,是一个镜子在书房里看话本,正看到一条蛇妖变成人要报恩就被打断了。
书房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听一个丫鬟说“少爷昨晚可是连少奶奶的门都没进成。”
另一个也说“何止呀,听说少爷是叫少奶奶给扔出来的!”
“诶,你知道吗?咱们少奶奶……”声音到这儿又压低了几分“……昨天是被绑上花轿的!”
“我是少爷大婚前府里添人才来的,不是说少奶奶与咱们少爷自小儿定的亲事?怎么还绑上了?”
这两人说着就到了书房门口,不好,被发现可不得了!我收了身上的法力刚落在摊开的话本上,就听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好险!好险!
这两个丫鬟是来打扫书房的,就听最先开口的那个丫鬟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呦呵!这我得听听!
少奶奶任依依,是杭州兴泰任记茶号的二小姐,任家和乔家是世交,任家小姐和乔家少爷的婚约是打小儿定好的不假,不过这两个人可从来都不对盘。
听那个小丫鬟说,从小到大乔升平就没在任二小姐手里讨过便宜,任二小姐别看是女孩子,但人家一身功夫,骑马打枪跟玩儿似的,在看看乔升平,纸片人一个!索性小孩子打闹也闹不出人命来,两家长辈看他们鸡飞狗跳还颇有些相看甚好的意思。
这得是多好的世交?您儿子怕不是亲生的吧?
“我看依依就很好!升平每次跟依依见面都能活泼许多,我真怕他闷出病来。”
乔升平小时候身子差,乔夫人可是拿他当瓷器娃娃养的,我心说你连门都不让他出,他不闷就怪了,我十分好奇二世祖乔升平小时候什么样儿?会不会是个妈宝小棉袄?
那个小丫鬟又说“上上个月两家才说商议婚期,少奶奶就把少爷给打了,当时从城隍庙回来,少爷胳膊都断了,嘶~想想都疼,后来任老爷就把少奶奶给绑了,昨天拜完堂才解的绳子。”
“绑了两个月?”
“……诶?……我也是听人说的!”
哈哈哈哈……我算是知道高门大户里为什么故事多了,敢情‘听人说’才是你们的娱乐项目,我还是看我的话本儿吧,跟人家蛇妖学学怎么捏脸。
整整一天乔升平都没搭理我,就因为昨天看他媳妇洗澡的事儿,这人太小心眼儿了!我跟祖师爷爷说乔升平小心眼儿,祖师爷爷还劝我“男人嘛!都是小心眼儿的嘛!犯了错全是别人滴!混蛋事儿不可能是他嘛!”我心说不提醒乔升平就好了,好心没好报!
乔升平也不知道忙什么大半夜才回来,看了一天的话本都看烦了,我就跟他打商量,我想出去浪。
“什么玩意儿?”
我只好解释,我想出去玩儿,让他以后都带着我。
“小爷有正事儿,没空搭理你。”
明明前两天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还想让我跟少夫人认认亲?
“认什么亲?没空就是没空,小爷忙着救场子,没那个咸淡功夫!”
你一天到晚没个正事儿,救哪门子的场子?不带就不带,我自己出去逛!提前跟你说啊,要是把你院儿里人吓出个好歹别怪我没提前跟你打招呼!
“我倒八辈子霉遇上你这么个祸害!芍药病了,我去长兴楼串串场子。”
嘿嘿嘿……早说嘛~你那《墙头马上》唱的真不赖,你带上我呗!乔升平不理我,我又加把劲,你想呀,你留我一个妖在家我保不齐做出点什么,你要是把我带身上不就能随时看着我了吗?
乔升平应该是被我说动了,嗯嗯两声就睡了,我才不是要听戏,我就是想见见芍药。
自打我跟了乔升平就没见他干过正事儿,不是划船游湖就是斗蛐蛐,前两天还把少奶奶挂嘴上呢,今天就开始勾搭芍药了!总听他提起芍药我也没见过,还有陆记镜子店的少东家,一个个的都围着芍药转,这芍药究竟是个什么人?
乔升平把我收进荷包里出了门,讲真的,这荷包太小了,害得我还要施个缩骨法才能钻进去,这一路给我颠的,我要是有个人身都能吐喽。
乔升平在孩儿巷置办了一处小院子,进了大门在拐一道垂花门,越过虬枝盘曲的两株老梅,穿过一口青砖细瓦的天井就是正房,东西厢房住着富升班的其他艺人,还有几个专门打点院子的粗使下人。
乔升平刚过了垂花门就迎出来一位大婶,褐色短襟的袄子围了个围裙,一边往外迎一边在围裙上抹手,看起来慌慌张张的。
“少爷您来啦,躲懒的小东子也不知道在门口迎一迎,回头我就扒他的皮!”
乔升平也没理这位大婶,打帘儿就进了正屋,差点跟里面的人撞上。
“我来看看月风。”
“乔少爷来的不巧,师弟刚躺下,要不乔少爷稍等片刻,我唤师弟起来?”
这人谁呀这么大架子?说叫人你倒是去叫呀?别跟这儿抱着个拳也不动,赶紧见完那个什么月风我还要去长兴楼见芍药呢!谁管你风花雪月师哥师弟的?
乔升平摆摆手“让他歇着吧,这几天忙婚事也没空来看他,你让他好好养着,长兴楼没了芍药座儿都少了一半儿,我可等着他救场呢……哈哈哈……行嘞,我去长兴楼转转。”
“乔少爷慢走!晚上我给您搭戏!”
这都是打的什么哑谜?我怎么转不过来呢?我悄悄的问乔升平,你们说的啥?芍药不在长兴楼?
“谁跟你说芍药在长兴楼?艺人也是人,得睡觉!”
我这颗镜子心终于转出了九曲十八湾,月风就是芍药?芍药不在长兴楼我跟你去个鸟的长兴楼!不行,我才不听你唱戏,我得溜!
眼瞅着两棵老梅树到了眼前,乔升平就要出院子,看来我得把这荷包带子给解开!然后就可以等着人把我拣起来……嘻嘻嘻嘻……
等人的功夫我听到正房里有人说话,是方才在屋子里撞上的那个人,还有一个病病殃殃的西施调儿。
“你替他受过就该让他知道!别弄得跟我们好欺负似的!”
西施调儿喘了好几口气才跟上那个人的话“……告诉他能怎样?我不过是挨了几鞭子……他那样的脾气,让他知道了还不知道怎样闹……我知道我们清白就够了!”
“你怎么这么没骨气!”
“师哥,骨气这东西才奢侈……我们从相公堂子里挣出来……也是为了骨气,以为挣出来就能脱了……脱了轻贱的命,可还是没人往高了看咱们。”
“那你就不喊疼不喊冤的自己委屈着?”
“嘶~!师哥你轻点……”
“活该疼死你!我就不该听你的拦着他……”
我这正听的有味儿呢,也不知道是谁踩了我一脚,你踩就踩了还碾一下干什么?
“还以为是块银子,这什么娘儿们玩意儿?”
我呸!你在骂小爷一声试试?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我靠!你还甩上圈儿了,晕死我了!
“邱老板,门口拣了个玩意儿,娘兮兮的你瞅瞅是不是你的?”
这二货孙子,你倒是轻点扔!乔升平都没这么暴力,你等我见着你们少爷告你一状!
“小东子!谁让你进来的!这屋子还轮不上你撒野!”还是师哥威武,跟这个小瘪犊子就不能怯!
“谁稀罕进来!我都怕叫你们传染喽~!东西给你了我得洗个澡祛祛霉……”
诶呦呵!乔升平我再也不说你二世祖了,你跟这位东子哥差远了,你们家这位长工可是二世祖的祖宗!
“……你听听!你听听!月风,不是师哥说你,你挨个打这院儿里的人都开始不拿你当回事儿了!我说什么来着?你就不能委屈自己,今晚去长兴楼我就跟乔少爷好好说说,凭什么让你受着!”
“师哥别说!算我求师哥了……!他要是真为我闹一场,我不是更说不清了……”
我就纳闷儿了,两个大老爷们让个小瘪犊子欺负了还不上手?我要是有胳膊有腿非揍他个鼻青脸肿不可!
“也不知道小东子拿来的什么,师弟你看不看?”还是师哥好,还知道掸掸荷包上的土,师哥手心也热乎,刚刚在垂花门那里差点没冻死我。
“不看!也不知道从哪儿拣的破烂货来埋汰人!师哥扔了吧。”
别介呀!扔哪儿去?我好不容易进来的。别扔!别扔!千万别扔!
“这荷包倒是看着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师哥诶~咱们刚见过呀!就在外间,乔大少爷身上那个就是!你好好想~仔细的想~
“想不起来就先留着吧,有人来找在还就是了!”
呼~可算是留下来了,乔升平最好晚点在来找我,我还没玩够呢!
这小院儿可比乔升平那个院子热闹多了,每天早起都有人吊嗓儿,四周的街坊太有耳福了。而且小院儿里每个人都是活话本子,一整天都不消停,没几天我就把富升班的底子抖了个底儿掉。
邱月风,就是芍药,芍药是园子里来听戏的座儿们起的花名,是风情赛牡丹的意思。世人皆赞‘唯有牡丹真国色’,却不知‘动荡情无限,低斜力不支’的芍药才最是柔情,要论花中风情,牡丹还比不过芍药呢。
邱月风的师哥艺名程明瑾,他们两人的名字还是富升班的老班主起的,当时“富升班”的升还不是日上升,原本是个“生”字,取的是滋长的意思。
富生班是个昆戏班子,在如今京剧势盛的年岁,昆戏班子的经营实在艰难,富生班的老班主勉励经营了几年也开始渐渐打起了散场的注意,当时邱月风跟程明瑾已经在班子里待了年,邱月风岁,程明瑾岁。
乔升平也不知道从哪听说富生班要倒班子的消息,颠儿颠儿的带着银子就去跟老班主做了交易,班子还是老班主带着,他不管班子是赚是赔只管有地儿听戏,还把长兴楼盘了下来,如今班子到他手里已经个年头整,这“富升班”的名字也是乔升平改的,他道原来那个‘生’字不好,昆曲势衰,更应该在名字上抢个好意头,他给改了日上‘升’,寓意蒸蒸日上。
这几天听墙角我还听来了我老熟人的消息,就在程明瑾把我收进他房间的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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