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台上,肖瑾望着远处的宫门。一辆马车穿过宫门,载着他最爱的那个女人,离开了他。
她还是离开了。虽然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在她身子渐好之时,柳隽终究是将“真相”告诉了她。伤势未愈的少女本就体虚,一惊一痛之下,立时昏了过去。
肖瑾担心不已,然而却也只能按捺住将她留下的贪念,拼命告诉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千万不要再将她吓跑了。
他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做戏要做全套,柳太傅一家的葬仪,他都安排妥当,柳皇后也迁入皇陵,柳隽与她出宫后入住的宅子,他也早早命人收拾妥当。
朝堂上,他抛下惊雷,要重审昔日巫蛊案。待他查清真相,为柳家平反的那日,便是他接她回来的那天。
宫门口,皎月下车,回头看向宫台,好似与宫台上的肖瑾遥想对望。肖瑾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自己,但是他却忍不住贪婪地看着她。
皎月对着恩宁宫的方向遥遥一拜,垂眸的瞬间,掩下嘴角冷冷的笑意。
我答应你,马上,我就会回到这里,将你阿姊该有的尊荣,都拿回来。
暗暗在心中许下对原主的诺言,皎月在柳隽的搀扶下再次上车。这一次马车没再停留,一路远行,仿佛也带走了帝王的心。
直到马车再也看不到了,肖瑾才转身离开:“走吧。”躲在一边当隐形人的陈寿立即扶着肖瑾,一步一步地走下这宫内最高的台阁。
而在肖瑾看不到的地方,陈思儿正满眼嫉恨地看着这一幕。皎月的出现,彻底打碎了陈思儿宠妃的梦。更令她胆颤的是,皇上竟然开始命人重审当年的巫蛊案。
这个信号,令朝堂上下都为之一震。后宫里,听到这个消息的陈思儿更是冒出一阵冷汗。
这不是已经盖棺定论的案子吗?为何皇上又要重审?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端倪?陈思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年的知情人,全都已经化作黄土,她不会露馅的。
陈思儿心下稍安,但是却依旧感觉到头顶悬着一柄看不见的利剑。
皇上为何有这个念头?陈思儿几乎第一反应想到的便是泰安殿内那个勾走了皇上所有心神的女子。莫非……她跟柳家有什么关系?
这些日子以来,后宫里多少人打着这样那样的借口,想要瞧一瞧那女子的真容,却都被皇上的人拦了下来。
然而越是这样,关于皎月的传言便越激烈。尤其是在皇上冷落后宫那么多日子后,后宫里的女子几乎人人自危。没有皇上的宠爱,那就不可能有孩子,没有孩子,她们在这枯寂的后宫,该如何打发后半生呢?
陈思儿尤其不甘,她可是死过一次的女人,前世的孤苦,她已经尝够了!这个女人,留不得了!
皎月与柳隽所乘的马车,已经出了宫门。外面是热闹的街道,皎月靠在马车内壁,双眸却失神着,外面的热闹与她无关,憔悴苍白的面上,只余悲伤。
柳隽见此,心疼不已。“姐姐……还有我陪着你。”他握着姐姐的手,小声地安慰。
一身素缟的皎月终于回神,对着柳隽挤出一个浅淡的笑,想叫他放心。然而她这么笑,反倒让柳隽更加心疼。
“姐姐,我带你回家,还有爹、娘、哥哥、嫂嫂和萱儿……”柳隽红着眼,皎月握着他的手,微微笑着,“好,咱们回家。”
半日的路程后,柳隽一行人停在了祁县。这里便是他们的新家了。一座三进的宅子,不算大,也不算小,然而对于姐弟二人,足够了。
在柳隽心中,第一位的便是皎月的身子。然而皎月却坚持先去安置并祭拜父母兄嫂,柳隽阻拦不得,只好陪着她一起去。
皎月面无表情地点起了香,袅袅轻烟中,皎月看着那一排牌位,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我也算对得住你了,你的家人,我都为你安置好了。
接下去,就该是让罪魁祸首,付出该有的代价了。
离京城半日的路程,这是肖瑾所能接受的极限了。刘嬷嬷、庭春等人依旧被他派去伺候皎月,每日都要将皎月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他。但凡略有闲余,肖瑾便会马不停蹄地赶去祁县,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也好。
肖瑾命侯博雅全权重审巫蛊案。然而时隔多年的调查并不容易,当年有关的人大多都已不在人世,尤其是,侯博雅总觉得这背后似乎有人在阻碍他寻找真相。侯博雅没有明确证据,不敢随意定论,然而心中却已经有了大胆的猜测。搞垮柳家,目的是什么?总不能是觊觎太傅之位?那便只能是剑指柳皇后了。
这范围,已然圈到了后宫,这便是侯博雅忌惮的原因。这……表哥对后宫的态度到底是什么?侯博雅拿不准,因此更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
今日,他又被皇上召进宫,询问案子的进程。侯博雅试探地开口:“皇上,如果……我是说万一啊,万一巫蛊案重审,还是一样的结果,或者扯出了更多的人,您打算怎么办?”
肖瑾停下手里的御笔,看着侯博雅冷冷一笑:“朕要的是什么,你不知道?”不管你怎么做,朕要的是一个完美的结果。
身为知情人之一,侯博雅自然知道皇上此举的目的是什么。哎,还不是为了那位柳姑娘。侯博雅完美接收皇帝表哥的意思,苦笑着拱手:“是,臣知道了。”
无论真相是什么,都不能阻碍陛下抱得美人归,这就对了。
侯博雅退出泰安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近日,他都觉得自己头发都掉了不少,一来是为柳家的案子,二来则是为了自家小妹。
前些日子,皇上赐婚小妹与温探花,人人都看好的一桩婚事,可是,小妹却不知道珍惜,在赐婚旨意下来之后,竟当场抗旨。
一场好好的指婚,就这样毁了。皇上大怒,卫国公夫人直接气晕,卫国公也差点气到吐血,唯独温时年,虽然被人看了笑话,心里却是逃过一劫后的庆幸。
但是这到底也算是桩丑闻,原本该入翰林院的温时年,被外放为官,也许是出于补偿,卫国公替温时年求了情,肖瑾便将他放到了扬州,离京城远,离祁县也远。
而侯小妹,因为抗旨的意气之举,让皇上和卫国公府都丢了大脸。虽然肖瑾看在舅舅的面上不再计较,然而卫国公却狠了心,将这女儿关到了庄子上。这一回,卫国公与卫国公夫人都放了狠话,她若是不易受到自己错在哪,就别想回来!
侯博雅心想,是该让小妹吃些苦头了,等把她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掰回来,再给她择一脾气好些的夫婿,也算对得起她了。
然而侯博雅刚一出宫,就看到自家管事火急火燎地守在宫外,一见到他,就像是见了救星似的。
“哎呦三爷,您可出来了!”管事急急忙忙跑到侯博雅身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三爷,姑娘她……跑了!”
“什么?!”侯博雅惊呼出声,回神一看,便对上副统领丁华吃惊的目光,侯博雅忙肃容,上了管事的马车,一边急切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管事便一五一十将庄子上发生的事说了,这侯小妹被关到了庄子上,管事嬷嬷得到卫国公夫人的严厉叮嘱,决不能惯着她,所以侯小妹这些日子,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然而谁也没想到,侯小妹竟然会在半夜,趁着嬷嬷们熟睡,一个人钻狗洞跑了啊!
这事,不能声张,否则便是把人找了回来,名声也毁了啊!所以卫国公夫人这才着急地让人来找儿子,儿子是禁卫统领,总比家丁们有办法。
侯博雅匆匆离去,并未看到身后丁华暗暗勾起的嘴角。看来主子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祁县。
在刘嬷嬷以及庭春几人的精心照料下,皎月在经过三月的休养后,总算恢复了大半。一张芙蓉秀面,也算有了些血色。
因为身上戴孝,皎月寻常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柳隽自然也要陪着姐姐。二人平日里多半是看看书、练练字。
这日也是巧合,柳隽想着姐姐这几个月都闷在屋子里,不如带她出去散散心。正好家里的纸墨该添了,姐弟俩便往书斋去。皎月坐马车,柳隽骑马。柳隽随意一扫,竟意外扫到一张眼熟的脸。待再想确定,那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然而柳隽肯定自己是决不会看错的。这张脸,他印象太深了,便是化作灰烬,他也会记得她是如何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侯小妹怎么会在这里?柳隽心里不安,暗中命人小心四周,自己也更加警惕。
到了店里,柳隽小心地扶着姐姐下车,皎月一见他面色,便知他有心事,当即问道:“怎么了?”
柳隽掩饰:“没什么。只是……见到一个熟人。”
皎月点了点头,似乎没怎么在意,然而心里却已经笑了起来。哎呦,等了这么许久,有些人,
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姐弟二人进了书斋,掌柜便将人迎进了贵宾室。没有人知道这姐弟俩的来历,但是二人不动声色便在祁县最富贵的地段置办了产业,祁县县令又格外关照过,这姐弟二人不能惹。做生意的不过是求个平安发财,姐弟二人不来招惹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会自找麻烦。
“小郎君,这是本店最好的笔墨纸砚。”掌柜拿出最好的藏品,柳隽选了些,皎月也选了几样,姐弟二人便告辞离开。
过了这座桥,再过一条街便是姐弟二人居住的宅院。柳隽微微松了口气,即便不是他看错了,也可能只是个巧合吧,这里离京城也不算远,也许侯小妹只是有什么事来这一趟呢?
柳隽还在心里安慰自己,意外便在这时发生了!
一群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剑影刀光,直向马车里的皎月而去!
“保护姑娘!”
“保护姐姐!”
柳隽与庭春同时喊出了声,随行的侍卫都是高手,然而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侍卫们瞬间便被缠住,还得分出心神去保护皎月与柳隽。
然而谁知此时马匹受惊,车夫跌落马下,当即便被车轮碾过,惨叫一声。皎月攀在车棱边,一脸惊恐与无助:“隽儿!”
“快救姐姐!”柳隽看着那直往桥下冲去的马车,几乎心神俱裂!
侍卫中身手最好的那一刻,顾不得身后刺来的刀剑,直直扑向马车:“姑娘,快跳车!”
侍卫试图拉住发狂的马,然而距离如此之短,根本来不及控制,侍卫只能让皎月跳车,然而皎月不知是吓呆了还是怎么的,竟然一动不动,就这样随着马车,从桥上掉了下去。
“姐姐!”柳隽趴在桥边,只看到马车沉入河面的瞬间。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肖瑾,心口猛地抽痛,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