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到了嘎子村,没急着单枪匹马地杀进去,而是真如跟老支书说的那样,暂且潜伏起来打探情况。
可她这个打探情况的方式,却不是留在村子外沿,而是黑猫一般悄无声息地直接摸了进去。
估摸了一下时间,青梅直接就去了一个看上去像食堂的地方。
嘎子村里,这会儿刚好是下午两点多,正是吃午饭的好时候,大食堂里热闹得很,说一句沸反盈天也不为过。
昨天下午刚抢回了这么多肉,徐大海跟田村长默契地对视一眼,都不用具体说啥,田村长当即就笑呵呵地跟大家感慨了一番“打猎辛苦”,然后就顺理成章地让食堂里不停火的开锅造饭。
“大家伙儿勒紧裤腰带饿了这多久,我田开天也愧疚啊。虽说粮食重要,可人更重要,所以啊,大家伙儿就敞开了肚皮使劲儿造!争取把之前几个月掉的膘给补回来!”
瞧他这话说得,是直接把抢来的肉都当成是徐大海带人去山里打的。
其实嘎子村的人,谁还不知道这些肉打哪来的呀?
可他们都觉得能抢来就是有本事,更别说徐大海也有义气,抢来了都给大家一起吃。
能吃肉吃到饱,已经勒紧裤腰带每天喝一碗清汤寡水野菜稀饭的社员们谁还管肉来得正不正当,反正有得吃就行!
于是乎,从昨天到今天,嘎子村的食堂里好似过年,一个个吃得油光满面,还有孩子连吃好几顿,吃得腻了嫌弃野猪肉又臊又硬不好吃,非得打滚干嚎着找爹娘要兔肉鹿肉狍子肉吃。
其他人见了也不觉得有啥不对的,反而哈哈大笑,七嘴八舌说起哪个肉好吃哪个肉不好吃,就好像他们已经过上了传说中不用劳动就能顿顿饱饭餐餐有肉的好日子。
可以说,整个嘎子村的人都飘了,还飘得一时半会儿落不下来。
就好像这会儿,食堂里,徐大海身边围了十几个虎背熊腰的爷们儿,端着肉汤喝酒似的碰碗,碰完了就有人问:“大海哥,咱们啥时候再去搞一票?这光吃肉也不顶饿啊,大岗屯的那些憨货,一个个小孩儿都养得皮实得很,指定仓库里还有不少粮食!”
身边另外的一个人附和:“对对对,咱们附近的生产队,就大岗屯那老不死的惯会偷奸耍滑见缝插针,今年都这样的大旱天儿,大岗屯的人竟然还有饭有肉吃。”
这人说完,咂咂嘴,很是酸溜溜的。
围拢在这里的人都有不少跟此人产生了共同的想法,那就是可惜了自己不是大岗屯的人。
虽然嘴上说大岗屯的老支书是老不死的,可谁心里不羡慕大岗屯有那样一个一心一意为社员着想的村头头呢。
徐大海眼角一瞥,看了刚才说话的那人一眼,那人回过神来,连忙嘿嘿地笑,还把自己碗里的肉捞起来要放到徐大海碗里。
徐大海嫌弃地撇开碗,那人只能干巴巴地笑,试图蒙混过关。
不过这些人都是唯徐大海马首是瞻,甭管是不是真心臣服,面上绝对是徐大海一个眼神他们就一个动作,保证及时准确到位。
说酸话暗暗羡慕的那人迅速地被排挤了出去,另有嘴舌圆滑的人上前捧着徐大海好一顿夸,说得徐大海身心舒畅眉眼舒展了,这才放下碗筷一抹嘴,说:“大岗屯那边不好再弄了,这次都是趁打猎队的人不在才去的,下一次,咱们就往别地儿走,保管能有大家伙儿一口吃的。”
众人一听,都知道徐大海说的是打猎队里的谁。
虽说他们多少都不太相信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媳妇能有多厉害,可到处都传遍了,就连镇上那挺厉害的公安队长都对那小媳妇敬佩有加,嘎子村这一群乌合之众里,也没人有那胆子敢去亲自试一试青梅的身手是真是假。
徐大海也是有点聪明的人物,要不然也不能带着嘎子村里一票人马活这么久。
这次去嘎子村,也是提前打探清楚情况后,还买通了一个内应,知道青梅不在,这才敢直奔而去,却也是抢了就跑。
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大岗屯的人明天就该追过来了,徐大海站起身,决定去找他爹说一声,让爹娘今晚上一定要加班加点把剩下的肉都给煮好了腌起来,藏进地窖里。
别看徐大海大大方方让全村人一起吃了肉,可实际上他也是藏了一部分的。
食堂里做饭的就是他爹娘以及媳妇儿妹子,可以说食堂就是他徐大海的地盘,肉进了食堂,最后让村里人吃多吃少,还不是他说了算。
像现在这样,全村人都吃了肉,回头大岗屯的人追过来了,徐大海也不怕,要让赔,就让他们嘎子村的所有人一起赔。
村里人的秉性,徐大海能不清楚么?
只有进绝对没有出的道理。
到时候整个村就团结起来了,也不怕大岗屯的青梅过来了。
在徐大海的认知里,青梅厉害,但一个人再厉害,也绝对抵不住上百人一窝蜂地干仗。
徐大海不知道,他所顾忌着的青梅,此时此刻正在房顶上掀开一片瓦盯着下面,也看见了徐大海跟他父母商量如何把肉做好藏起来的谈话。
想到刚刚在外面看见的一大群人肆意吃喝着属于她的食物,再看着徐大海父母手脚麻利切块下锅的一块块或肥或瘦的肉,青梅眯着眼,手上一个没刹住,直接将揭开的瓦片一角捏了个粉碎。
另一只手按在弓上,青梅盯着徐大海看了半晌,最后还是不停用盗墓贼团伙集体吃花生米儿的结局勉强拉住了理智,没有随着心意直接给徐大海头顶来上一箭对穿。
徐大海出去了,不过青梅却没动,一直看着徐父徐母徐家妹子三个人把肉处理好堆放到大簸箕里。
“先放那边吹一吹,现在这么热,放进地窖里得坏。”
徐母说到,一边还在切着肥肉,准备把肥肉都熬了油。
这会儿也不分这些肥肉板油都是从哪个动物身上刮下来的了,抓紧时间都处理好了藏进自家地窖里,那才算稳妥。
关于这一点,也是徐大海考虑后请了全村吃肉的原因之一。
要是他们抢了肉回来偷偷摸摸自己分了,回头在家里一煮,那肉香能堵得住么?肯定堵不住。
到时候饿绿了眼儿的村民们肯定会跑来抢,徐大海倒不怕他们,可就是嫌耽搁时间。
现在是刚刚秋收结束,要想多弄点食物屯起来过年,肯定得抓住这个时间点出去多干几票。
现在食堂里到处都是肉味,他爹娘在食堂里面怎么煮肉都不怕被人发现。
徐父按照老婆子的吩咐,左右看了看,最后把几个簸箕放在了窗户边。
这个窗户是食堂里间唯一的窗户,开得有点大。以前这房子是个小地主的,厨房开窗户自然是为了排油烟。
不过后来被打去劳改后,这里就归为村子共有。
前两年开办大锅饭,这个谁都想争一争的地儿顺势就成了嘎子村的食堂。
食堂是多精贵的地儿啊,可不能让这么大个窗户就那么敞开着,毕竟里面有吃的,甭说小孩儿了,就连大人都会寻思着如何偷点儿。
于是这个窗户就被木条子乱七八糟钉得只剩下几条手都伸不进来的缝隙,保准没人能从里面捞到一点吃的。
所以徐父放得很安心,放完了就去跟老婆子一起继续熬油,旁边徐母则骂骂咧咧让女儿洗下水翻肠子的动作麻利点。
“你个吃白饭的还不赶紧干活,装那有气无力的贱样儿给谁看?这里又没男人,臊了也没人瞅……”
徐母用这样的话骂自己亲闺女,看似很难以理解,然而在嘎子村却实属平常,因为大家都这样。
徐大海的妹妹从小耳濡目染,性格不是个弱的,此时也一边干活一边毫不犹豫地跟徐母对骂起来,“老货嘴巴就不能歇歇?这累得腰酸背痛的,还有劲儿骂人,你这么能,咋就不自己拍胸脯把活儿都给包揽了去?”
徐父见怪不怪,全当没听见,扭头就拿了个碗,也不嫌烫,把老婆子捞起来的油炸抓上一把,撒了盐,就站在旁边吃得津津有味。
厨房里只有油锅里滋滋的熬油声伴随着两母女风格雷同的骂骂咧咧声,青梅眼里就只有油锅,以及被徐父大把大把塞进嘴里的油渣。
想到这些本该属于她――虽然只有其中一部分――可现在全都进了别人的锅别人的碗别人的嘴,青梅心里刚强行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噌噌冒了起来。
青梅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忍了,脑子里一转,最后再看了一眼下面放在窗口边的几大簸箕肉,而后转身就脚下轻巧地离开了。
食堂一角没人注意的地方,青有粮跟青叶埋头大口吃着肉,等把碗里的肉都捞来吃光了,这才呼啦啦喝肉汤。
打了个饱嗝,青有粮放下碗,拍着肚子心满意足地舍不得抹嘴。
把嘴上的油留着,一会儿舔一舔,那也是肉味儿啊。
旁边青叶也梗着脖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放下碗,青叶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注意自己,这才面带不满地跟青有粮抱怨:“爹,你看这些肉,都该是姐的,姐的就等于是咱们的,干啥要跟这些人分着吃啊!”
自从被张翠花吓得钻去大哥家的鸡圈里住下后,还真奇了怪了,之前怎么都不好的“痨病”忽然就好了。
小半年不能下炕的青有粮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有力气。
等到现在,除了一点咳嗽,青有粮浑身上下啥毛病都没有。
对此,谁也说不出是啥原因,青有粮也纳闷儿。
要说是因为他那个被女鬼附体的媳妇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最后青有粮干脆也不去想了,反正能好就成。
身体好了以后,青有粮就把整个嘎子村都不待见的张翠花给撵回了娘家,自己带着儿子搬了回去。
可偏偏今年遇上大干旱,青有粮身体好了能赚公分了也没用,同样得跟大家一起饿肚子。
青有粮也起过去大岗屯找赔钱货闺女打秋风的念头,可一听见大岗屯的名字,青叶就吓得瑟瑟发抖。
青有粮对闺女媳妇儿没良心,可对唯一的儿子,却还是有点疼爱的。
毕竟青有粮也知道自己现在年纪大了,就算砸锅卖铁再讨回个媳妇儿,在女人身上播种这事儿,他也有心无力。青叶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也是他老了以后的唯一依靠,所以青有粮为了儿子,只能暂且打消了念头。
从昨天傍晚起,青有粮跟青叶蹭着连续吃了三顿肉,正所谓有肉能壮胆,青叶再听其他人提起大岗屯,印象里除了女鬼,就还多了肉这一样。
另外,这一年里,青叶听了许多关于他那个便宜姐姐的传奇事迹,已经知道姐姐多厉害了。
这让青叶越发遗憾当初没能顺利进了大岗屯找到他姐,保不准连那女鬼都要怕他姐,毕竟徐大海不是都挺怕他姐的么。
对此,青叶暗地里很是得意,不过他也不傻,没敢表现出来。
青有粮听了儿子的抱怨,也是摇头叹气,“是啊,谁知道你姐能有这大出息呢。”
以前只听说女儿家里生活条件好了,可听得再多也比不上实物展现在眼前更为刺激直观啊。
想到昨天看见徐大海他们搬回来那么多肉,而这些还都是大岗屯的打猎队几天的收获,青有粮心里火热异常,某个念头也弱弱的却十分坚定的重新生了出来。
青有粮扭头看儿子,迟疑道:“伢子,你说你姐他们被抢了肉,还能再猎到更多吗?”
也不知道青叶咋想的,明明跟青梅关系不咋样,偏有一种来得莫名其妙的自信,总觉得他对青梅再不好,青梅一旦见到他,一定会像他爹他娘那样对他掏心掏肺的好,把啥好东西都给他。
同时,青叶也对青梅的能耐格外自信,比青梅自己都还要自信无数倍。
此时青叶一听,想也没想就干脆利落地点头:“那当然!那个死丫头可厉害得很,说不定这些肉一大半都是死丫头打到的!”
青有粮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说:“今年到这会儿都快断粮了,到冬天里肯定得挨饿,要不然咱们俩……”
这边厢,青梅离开食堂后按照原主的记忆,找到了徐大海的家
很多人这会儿都还在食堂,虽然吃饱喝足了,可继续在食堂里守着,既能跟大家伙儿唠嗑,还能守着里面的肉,指不定能再吃一顿呢。
嘎子村的村民也有聪明的,知道弄进食堂的肉肯定有一大部分要落到田村长跟徐大海两家人的地窖里。
可这事儿不好明说,于是他们就都默契地尽量守在食堂。
反正食堂就一个出口,徐大海他们要弄肉走,肯定要想法子支开他们。
这么多人,也不好支,那还能咋办?只能给点好处,让大家心照不宣呗。
徐大海看人都不动,自然也明白这些人想的啥。
想着今晚上一定要把肉都弄回去,明天大岗屯的人来了,食堂这里肯定要被搜,徐大海还是有点怕青梅的。
想了想,徐大海掏出一盒稀罕的卷烟,寻摸着在人群里找到了田村长,两人就凑近了嘀嘀咕咕一番。
很快,田村长站起来,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自己有话要说。
“乡亲们,咱这肉宴也吃了好几顿了,再吃,食堂里也做不出个啥稀罕味儿,刚才我跟大海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肉给大家分一分,各家自己带回来,想咋做就咋做”
田村长的话还没说完,食堂门外忽然冲进来一群小孩儿,带头的小孩儿是徐大海家的,今年有十岁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可这会儿却已经吓得笑脸小脸发白。
冲进来后,那小孩儿就喘着气拿眼睛去找自己爹,等看见了田村长身边站着的徐大海,小孩儿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爹,俺们家着火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