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放到半夜才结束,老支书自然安排人带着放映队去休息,社员们呼朋唤娃,或是一家子回去睡觉,或是叫上三五个伙伴站在场院里继续闲聊,交流交流观后感。
至于跑了几十里路来看电影的,在附近有亲戚的就去借宿,没亲戚的就打着火把走夜路。
对于他们来说,走几个小时的夜路完全不是什么大事,更别说一路上还有刚看过的电影刺激着他们亢奋的情绪,遇到第二天还要上工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耽误正事。
青梅想了想,觉得大概是这年头几乎所有人都是早睡早起,精力太充沛了,偶尔熬个通宵啥感觉都没有。
电影看完了,众人却还乐淘淘沉浸其中,走到哪都能听见对电影里某某角色某某剧情的议论。
青梅在别人斑驳摇曳的火把亮光中慢腾腾走着,一边好奇地看着村口那条路亮起的一条“火龙”。走在后面的赵三明扛着长凳唾沫直飞地跟同路年轻人胡吹海吹。
虽说赵三明平时是人厌狗憎,可到底都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没有多深的感情,却也不至于平时连话都不说。
更别说现在屯里人都知道赵三明被青梅收拾了,私底下都说以后赵三明该是能学好了。
穷山恶水有刁民,但也有淳朴的,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赵三明以前再如何泼皮无赖,只要能学好了那自然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因为青梅的一顿疼痛教育,有心拿自己去了县城挣了大钱来卖弄N瑟的赵三明嘴巴闭得死紧,一个字都不敢说。
这可就憋坏了赵三明,好在今晚上看了电影,此时此刻自然是抓着同好加倍的侃大山。
其他片子都是看了好几回的老片子,所以他们讨论得最来劲的就是新电影。
“猪八戒也太傻了,偷吃西瓜都被孙悟空看见。”
“哈哈孙悟空那多厉害啊,猪八戒就是头猪变的,你说他能有多聪明?”
“嘁,猪八戒不是猪变的,人家被打下凡间之前好歹也是天蓬大元帅,那多威风啊!”
说到大元帅,他们其实也想象不出那到底能有多威风,不过肯定很厉害就是了,毕竟是管人的嘛。
几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越聊越来劲,逐渐聊到了嫦娥,聊到了七仙女。
无论是哪个年代哪个时空,大部分的男人们一旦聊到了跟美色有关的事物,总会忍不住亢奋,身体跟精神双方面节奏一致。
赵三明他们放慢了脚步,走在前面的青梅却没顿足,甚至因为村口的火龙已经消失了,自己收回视线专心走路加快了脚步。
“说到仙女儿,也不知道能好看到啥样儿。”
有人无意中说到这里,赵三明就想到了自己在县城里见识到的半掩门儿。
所谓半掩门儿,就是那些背地里做男人生意,表面上却一本正经的“买卖人”。
能做那生意的,就算长得一般,却也肯定是很会打扮,在赵三明这个第一次进县城的土鳖眼里,绝对是最好看的。
说仙女好看,赵三明贫乏的想象力只能想到这个,嘴巴痒,忍不住就想说出来炫耀炫耀。
可开口之前,赵三明却下意识伸脖子去搜寻青梅的身影。
毕竟说这个事,赵三明心虚,想要确定一下青梅听不见,也好壮壮胆色。
结果不看还好,这一看就发现青梅居然走远了,赵三明哪还顾得上跟村里小伙伴们炫耀啊,连忙打了声招呼,“诶?我家媳妇走远了,我得追上去,免得她看不见摔了!”
在被屯里人问候了大半个白天“昨晚是不是被青梅揍了”这个问题后,为了在外面强撑面子,赵三明就刻意每逢说到青梅都以“媳妇”这个亲近的词语来称呼。
好像这么说了,他被青梅揍得嗷嗷叫也不再丢人。
当然,这也是赵三明暗戳戳在青梅面前试探后,确定青梅对这个称呼毫无反应之后,才敢这么继续说的。
这边说完,赵三明就急急忙忙扛着凳子跑了,还带起了一阵风。
留下的小伙伴们面面相觑,片刻后,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他也没火把,嘿嗦嗦的,还这么跑,都不怕摔到土坎下面?”
也是巧了,这人刚说完,远处就传来“哎呀”一声惊呼,众人凝眸看过去,只看见一个黑影从土坎下的地里爬起来。
黑影拍了拍脑袋,而后弯腰从地上扛起一个长条黑影,这就又呼呼跑远了。
再度沉默片刻,不知谁哧一声笑了出来,其他人也纷纷笑出声。
“这赵三儿,还挺逗的。”
“他不是小时候就挺逗的嘛,那时候就追着咱们跑,结果被大黑大黄的妈追得裤子都掉了……”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小时候的事,对电影的谈兴稍稍减退,一看时间也不早了,这才分开各自回了家。
青梅回了屋,点了煤油灯烧水。虽然晚了,这会儿天气也转凉了不用每天洗澡,可青梅还是喜欢泡泡热水脚。
大概人都是有得寸进尺不知足的本性,对生活各方面都满足的青梅此时也不免有点想念几十年后的各种热水器了。
这年头热水器是肯定没辙了,只能盼望过些年弄个暖水壶。
至于现在,青梅没想过要弄,因为不知道要立多大功,公社领导才能奖励这样稀罕的大件。
赵三明回来的时候青梅才刚把火生起来,看他回来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蹲在灶前查看里面的火烧牢靠没有。
青梅没理他,赵三明反而松了口气,轻手轻脚放了凳子,一看锅里还是空的,连忙积极地说自己去外面打水。
非是赵三明忽然变勤快了,而是总怕自己杵在屋里,一不小心又哪里让青梅生气。
青梅生气可不像别家娘们儿,她就闷声不吭地直接上手,揍完了才慢条斯理跟他说为啥打他。
遭遇过几次毒打,赵三明再傻也总结出了点经验教训。
反正在青梅面前,勤快点总比杵着好,总不能他干活还能惹恼青梅吧?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青梅不叫赵三明干活,相对应的,赵三明的付出与消耗都在青梅心里小本本上记得清清楚楚。
赵三明不干活,看在他上缴的那些东西的份上,这个冬天总不会叫他饿死,但也仅此而已。
如果赵三明干活了,有付出了,青梅就会划拉一下,提高他的待遇。
比如说今天晚上,赵三明打了水烧了火,青梅啥话没说,却给他留了一半的热水。
得到热水的赵三明觉得自己摸索到正确的道路了,干劲十足地连夜又把屋子给扫了一遍,还将家里的坛坛罐罐擦了个锃光瓦亮。
干完了这厮还不消停,找出张这次用来包东西带回来的废弃报纸,对着炕床那面被他撕得坑坑洼洼的墙壁跃跃欲试。
始终躺在那里姿势丝毫未变,却因为睡眠浅而频频被响动惊醒的青梅终于忍不住了,抬脚就往他腰上踹了一觉。
“睡觉!”
半边身体摔下床的赵三明怏怏爬起来,乖乖“哦”了一声,放下报纸蹭到了炕边。
这下子赵三明不敢动了,可抵不住大脑太活跃,于是闭着眼转着眼珠子提前琢磨明天自己还能做些啥活儿好好表现表现。
房间里安静了,青梅终于舒坦地睡过去了。
对于赵三明的改变,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青梅才发觉。
像平常一样,青梅在屯里第一声鸡鸣十分就醒了,刚越过赵三明跳下炕,听见些响动的赵三明竟然前一刻还小声的打着呼噜,下一秒就嗖地坐了起来,把青梅都惊了一下。
赵三明眼睛还闭着,可意识却已经挣扎着清醒了,含含糊糊跟青梅说:“媳妇,我来做早饭!”
先前还没啥感觉,可现在听赵三明这么称呼她,青梅就感觉古怪。
“好好说话,叫我名字。”
听到这个话,赵三明终于睁开眼睛了,小心观察青梅脸色跟眼神,确定青梅只是态度平淡的纠正,而不是生气,瞬间绷紧的肩膀重新挎了下来,从善如流地“噢”了一声,扯到当枕头的外套,一边往身上穿一边下了炕。
既然赵三明要做饭,青梅也没拒绝,不过全程都站在门口能看见大锅的位置盯着。
对于赵三明,青梅是谈不上放心的,或者说整个屯里,目前也就江燕子让青梅放心。
若是赵三明趁着做饭,往里面下东西,青梅不是怕自己被药到,毕竟她嗅觉味觉灵敏,哪怕遇到无色无味的毒,强化过后的身体机能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强行催吐而不伤内脏。
她担心的是下了药,岂不是浪费一锅粮食?
这样不好。
别说,赵三明站在灶台前操起长柄木勺摆开架势,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早饭是赵三明看了看青梅搬开大石从地窖中拿出来的食材,临时给敲定的。
食材有一碗撕下来的猪头肉,吃剩下的半个白菜梆子,八个土豆,半碗囊括了苞米碴、饭豆、黄豆、高粱小麦的杂粮,以及赵三明买回来的两个白面馍馍。
还是挺丰富的,赵三明在心里悄悄重点标记青梅对吃食的看重与大方,然后准备就做个蔬菜肉粥。
毕竟啥都份量不多,还不如混一起搞个大聚会得了。
烧火下水淘洗粮食,下锅,大火烧开小火煨炖,等杂粮都爆开花了,再把白菜梆子给掰碎了下锅。
一边把白菜丢进锅,赵三明还一边试探着对站在院子里劈柴的青梅问:“家里也没把刀,忒不方便了,青梅,要不然我找机会去跟海哥说说,看能不能弄把菜刀?”
不是都说不反对他跟朋友兄弟来往嘛,那他不自己倒&买&倒&卖,就找人买把刀总成吧?
青梅也对家里没菜刀略有不适,闻言看了他一眼,点头,而后低头继续劈柴。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赵三明浑身皮痒痒,忍不住叨叨:“劈柴的斧头要不然也弄一把?要不然咱们劈柴都要排队跟队上借,多耽搁事儿啊。”
咔嚓又劈开一块砂锅大的圆木头,青梅又点头。
得,接连两次毫不犹豫的应和,让赵三明屁股后面的尾巴又偷偷翘起来了,“那要不然咱再买个扑克牌?等买到了我就私底下组个局,让人来打牌,隔壁屯的刘大壮就是干这个的,两幅扑克牌就能老多钱嘞,还能赚粮!”
越说,赵三明越觉得这门营生好,既不是倒&买&倒&卖,也不用离家太远,嘴巴上就叭叭越说越来劲了,“扑克牌可稀罕了,不过海哥在上海有熟人,弄两幅完全没问题”
啪――噌!
一声木头劈开的脆响后突兀地响起金属与石头相撞的尖锐声,捏着木勺子正搅拌的赵三明吓得往后一蹦,瞪圆了眼睛看发出声响的方向,然后就对上了青梅杀气腾腾的那双黑眼睛。
赵三明:“我我我瞎说八道的!我哪是那种人啊,大家伙儿日子都不好过,还用这种害人的东西去霍霍人,坎子屯的刘大壮真不是东西!”
语气铿锵有力眼神坚定不移,抬头挺胸眼睛怒瞪,一身正气站在氤氲着水汽的锅边,捏着长柄木勺的年轻男人好似这个年代最正派的社会积极青年。
青梅默默盯着他看了良久,在发现赵三明喉结颤抖鬓角滚下豆大汗珠后,若有似无地“哼”了一声,低头伸手,把镶嵌在石头缝里稳稳立着的斧头给拔了出来,将刃举到面前,用拇指横向滑了滑,确定这斧头质量真好,居然都没劈缺。
不过确实有点钝了,一会儿劈完了柴,还回去之前还是得好好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