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力道太突然,林间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小书呆子肩膀绷着,站在他前面,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他刚想说话,时亦已经往后退了半步,低声嘱咐他:“是假的。”
林间张了下嘴,没出声。
“没有鬼。”时亦说,“不用害怕。”
“小书呆子。”林间叫他。
时亦接着往下说:“我跟他们过去,你怕就先走……”
林间:“小书呆子。”
时亦抿了下唇角,没等说话,走在前头的梁见忽然吓得震声惨叫:“妈呀――!”
校医没在,医务室的门关着,走廊里空荡荡没半个人影。
窗户没合严,阴恻恻的冷风吹出了哨响。
白影从一片漆黑的拐角飘出来。
来体验青春的队伍转眼吓崩,鬼哭狼嚎地到处乱窜,惨白的人影晃晃悠悠飘飘荡荡。
……
也说不清谁更吓人一点儿。
时亦脚步顿了顿,吸了口气,把思路从对现代科学的质疑跟封建迷信的动摇里艰难抽出来。
他舍友还怕鬼。
时亦定定神,回头想让林间别紧张,没等出声,眼前忽然被手掌遮住。
林间单手遮着他的眼睛,把人牵到没人撞得着的角落里。
梁见失魂落魄逃过来,没等抱住大腿,就被他间哥顺手拎着转个圈扔了回去。
时亦退了几步。
耳边忽然静了一瞬,再往后退,后背已经靠上了冰冷的瓷砖。
背后是墙,面前是人。
不等他反应,空间就忽然狭小得叫人喘不上气。
有些记忆又不合时宜地腾起来,叫嚣着要把他扯回熟悉的过往里头。
他用力咬了下嘴唇,额外多花了点力气,把抡着人钉墙上的念头尽力压下去:“林间――”
“在呢。”林间答应了一声,“时亦。”
时亦这一会儿已经被他叫了三遍,没忍住抬头,想问问他到底要说什么,却不自觉一愣。
两个人离得太近,他一抬头就几乎成了面对面,甚至能借着那点儿暗淡的光看清楚林间眼底的影子。
林间两条胳膊都在他身边。
一只手撑着一面墙,正好框成了个不大不小的正方形,把他圈在了里头。
时亦呼吸有点儿不顺畅,抬手格住他:“你……远点儿。”
“远点儿就拦不住了。”
林间回了下头,指指身后还没稳定下来的局面:“你确定?梁见现在可逮谁抱谁大腿。”
时亦:“……”
小书呆子憋了一会儿,老老实实不动了。
林间挑了下嘴角,看着这群人乱得差不多,松开手往后退了退。
梁见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踉跄着扑在晃晃荡荡的白色人影上。
光线太暗,站位不巧,接二连三绊倒了好几个。
时亦被他挡着,始终没能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往外探着脑袋看了看。
白影早看不着了,一群人你拽我我搂你,全无章法地摔成了一坨,
胳膊腿纠缠着,看起来还挺难解开。
一时甚至不太能分辨探险小组跟神秘白影到底谁赢了。
时亦又探了下头,没等看清楚,林间就又顺着他看的方向往边儿上挪了半步。
平时没太觉出来,这人身形还挺结实。
视野再一次被占得严严实实,时亦抿了下唇角,抬起视线。
林间低头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乐了,抬手摸了下他的头发,“你是不是怕鬼?”
时亦不自觉僵了下。
他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侧身避了避:“不怕。”
“不怕?”林间扬扬眉峰,一本正经逗他,“从楼梯上往下爬那种也不怕?”
时亦一绷,没说话。
林间:“能穿墙的,能压床的,把自己塞电视里的……”
时亦:“……”
大意了。
刚才就应该把他这个舍友钉墙上。
林间自己也编不下去了,没忍住笑,咳嗽一声没再往下说。
时亦靠着墙,看了他一眼。
身边乱的要命,阿弥陀佛阎王上帝喊什么的都有,偏偏墙角比哪儿都安静。
林间靠在他身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姿势挺放松。
不太适应这个气氛,时亦没忍住蹙起眉,正要说话,忽然被林间拉着往边上站了站。
时亦:“干什么――”
“嘘。”林间把他往身后藏了藏,看了一眼,拽着人往回一扯,“跑。”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大厅外已经传来急促的跑动声。
下班时间,行政楼里没有老师,门卫总还不缺。闹腾这么大动静,离得再远也该听见了。
一堆人折腾半天,好不容易你扶我我搀你站起来,手电的晃动跟脚步声就遥遥追了过来:“谁!干什么的!”
……
第二天早上,某班级部分学生大闹行政楼的八卦就以无数种崭新的变形传遍了整个学校。
老万笑眯眯领着自己班的学生回来,心情还很好:“集体活动,团结,有冒险精神……”
梁见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路都发飘,奄奄一息趴在座位上。
“追逐青春放飞梦想,值了。”
林间心情挺好,拍拍他肩膀:“怎么处理的,罚的什么?”
虽然闹了一通,可也毕竟没闯什么祸,学生们也被神秘白影吓得三魂七魄跑了两块六。学校也就没下处分,改成了义务劳动将功补过。
林间反应快,拖着室友先撤离了事发现场,后头的事儿还都不知道。
“间哥,你这种临阵就拖一个逃的行为就一点不友善。”
梁见连抗议都有点儿有气无力,摆了两下手:“主任要求我们每人三千字检查,主谋六千字,放学轮流帮袁医生洗白大褂。”
“你们都摞成一坨了,我也得能拖得动。”
林间卷了卷练习册,代替话筒递到他嘴边:“走近科学,白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来话长。”梁见双手接过话筒,双目无神:“主任还要求我们,洗完的白大褂绝对不准晾在走廊,尤其不准在乌漆麻黑的半夜,晾在没关严的窗户边上。”
“……”
一件白大褂引发的血案。
林间咳嗽了两声,挺厚道地忍了会儿笑。
“间哥,你觉得这样跟不忍有什么区别吗?”
友谊就这么毁于一旦,梁见义正辞严谴责他:“兄弟情!你看看你同桌!看看!”
林间扬扬眉,看了一眼肩背笔挺坐姿端正埋头做题的小书呆子:“我劝你最好别看。”
“凭什么不看!”梁见震声悲愤,“我要送他一瓶饮料!五块钱的!看人家――”
时亦放下笔,趴在桌子上。
梁见:“……”
“这是悲伤的哭泣。”
林间这人非常好心,拍拍他舍友实在绷不住抖个不停的肩膀,给梁见解释:“信我。”
梁见吸吸鼻子,拿回自己五块钱的饮料,在上课铃里搬着椅子冷漠地往前挪了五公分。
不考虑内容的情况下,白天的课其实基本都差不多。
林间几个晚上都没怎么正经合眼,第四次勉强挑起眼皮看着自己在笔记本上画出来的蚯蚓,没继续努力欣赏黑板上的内容,垫着校服趴下去。
窗帘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漏在桌上那两道挺刺眼的光暗了下来。
林间没忍住,抬了下嘴角,配合地假装没发现,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中午在一片空荡荡的班级里坐起来,他甚至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也不知道怎么就睡了一上午。
林间抹了把脸,打了个哈欠,把最后一点困劲儿也打了出来。
梁见独自冷漠了一上午都没人注意,孤独地转回来:“间哥,你醒了啊?”
“醒了。”林间揉揉脖颈,“放学了?”
“早放了。”梁见还在跟六千字检查厮杀,打了个哈欠,“我也想睡,昨晚吓得我一宿没敢合眼睛。”
“被白大褂?”林间问。
“那是普通的白大褂吗?”梁见对他这个语气挺不满意,“那是洗完了晾走廊被风吹得大晚上晃来晃去的白大褂!”
“……哇。”林间给他鼓了鼓掌,“立刻就不一样了呢。”
梁见终于直抒了一把胸臆,满足地呼了口气,气宇轩昂地坐回去。
才转到一半,就被他间哥拎着领子拽了回来。
“着什么急。”林间抹了把脸,“多说几句,困,精神精神。”
挺长时间都没睡这么踏实,一个梦没做也就算了,居然也没被各种收作业发作业扫地打闹维持纪律的打扰。
整个人都好像因为这一觉轻松了不少。
他使了点儿力气,往后抻了个懒腰,听着骨节声噼里啪啦响了个遍,长呼了口气。
“啊?”梁见愣了愣,“说什么啊?”
“爱说什么说什么。”林间说,“比如我同桌――”
他话还没说完,先扬了下眉。
本来想问问他同桌跑哪儿去了,怎么出去的,怎么出去了他居然都一点儿没察觉。
结果一侧头才发现根本用不着问。
小书呆子枕着胳膊,趴在座位上,睡得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安安静静的,靠着墙,占了块不大的位置。
不注意都差点儿没发现。
梁见还很好奇他要说什么,想说话,被林间顺手捂住了嘴。
“……”
梁见挺悲愤,翻了张纸一通狂草:不是让我多说几句吗?
林间找出支笔:够了。
梁见:……
梁见:我就说了一句!
梁见:你不是困,要精神精神吗!
林间扬扬眉,看了一眼在他身边儿睡得稳稳当当的同桌。
同桌了这么长时间,时亦几乎没几次这么放松的时候。
半张脸藏在胳膊里,呼吸均匀安稳。
男孩子眉眼干净,没了眼镜遮着,透出一点儿难得符合这个年纪的柔软。
林间看了一会儿,扯过那张纸利落划拉了几笔,塞进梁见怀里。
林间:不困。
林间:可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