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再次醒来时，天sE已经黑了，浑浑噩噩被一路迷晕的时间里，她对外界的感触很迟钝。
若非484在脑海中告诉她，从神秘村到小渔村已经过去十天，她或许还一直迷迷糊糊。
周敏感受身下垫着十分柔软的被褥，举目一望，船舱内的彩顶上是黑白两sE绘就一副道韵悠远的老道问道图，周敏对着那画中老道，愣愣的盯着看了两秒，才察觉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曾经在玄一的房间初见时，他船舱墙壁上就挂着这么一副图。
逍遥舟。
周敏心中愕然，随即沉默。
这不是她当初暂居的船舱，但可以肯定这个船舱一定是逍遥舟上最接近玄一房间规格的一间。
周敏目光从那副老道问道图上移开。
所以，已经无需再隐瞒，在遮遮掩掩了吗？
周敏冷冷一笑，满是苦涩讽刺。
‘吱呀’一声，船舱房门被人推开，哑奴换了一身g净华丽的锦袍，端着药站在门口，见周敏醒来，他一点都不意外：“我猜，你今天也该醒了。”
周敏偏头，不想看他，更不想和他多做嘴舌。
但显然，秦茂天却并非这样想，很亲近的靠近周敏，话语中带着一丝熟悉的亲切，将她扶起：“我们已经出海了，云部那些人，主上并未为难，他们会一直住在小渔村。”
周敏在听到哑奴说道云部家眷时，心里不由一紧。
“对了，主上想和少主子在甲板一起观赏海上月。”
秦茂天并非在寻求周敏的首肯，只是陈述，因为他已经挥手让两人抬着担轿走了进来，而他将周敏抱到担轿之上，由两人双肩扛起担轿走出，径直前往甲板。
此时，海上圆月如玉盘，挂在海天一线之上，美得惊心动魄，海面沉寂如浓墨，浪花在逆行破开海面时，不停打在船身之上，溅起雪白打卷的水花。
甲板上，燃着JiNg致的灯笼光斑，隐隐的笼罩着玄一的影子。
玄一在甲板尽头的躺椅上悠然而卧。
这一次见他，他身上不在穿着白sE道服，大幅赤金绯红织锦衣袍下摆沿着躺椅边缘自然垂下，富有光泽的衣料上，一只金丝凤凰傲然昂首，在清冷的月辉下，凤凰每一片羽毛都折S出冷意的流光，仿佛随时多能飞出玄一的袍角。
玄一没有束发，雪白的长发被夜晚海面的水汽沾Sh，明明是一头雪白的发丝，却如绸缎一般倾泻而下，散落在他的肩头，榻上以及明红的衣摆上。
这样的他，少了当初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多了浓YAn且清贵的世俗气，却令人呼x1一窒。
听到身后动静，玄一单手支颌，美玉一般的骨节分明的手上，握着一杆修长的鱼竿，垂吊于夜晚的海面。
他没有回头，却轻声道：“团团醒了？过来陪小师叔祖钓会儿鱼，顺便欣赏欣赏这好久不见的海上月，想必你也是十分想念的吧。”
担轿放在玄一软塌的身侧，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整个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人，都一身红衣白发的相坐在一起，莫名有几分同类人的氛围感。
“天上月，亘古不变。不管何时何地看，变得永远是心境，而不是月。”周敏淡淡说道，仰头看着天空朦胧清冷的圆月，一时间百感交集，上一次于海上望月还是缥缈宗覆灭那日，她独自一人在海上漂泊狼狈逃亡中原之时。
物是人非，圆月依旧。
玄一偏头含笑的看着周敏，目光有些迷离的恍惚，似乎在透过周敏看另一个人般缱绻：“……你和她，很像。”
“她？小师叔祖在说谁？”周敏看向玄一，语气有些冷，压下内心对他的诸多愤恨，努力平静以待。
“一位故人。”玄一望着鱼竿，并不在意周敏对他隐隐的恨意，神情颇有些落寞的沉寂。
周敏看着从未如此情绪外露的玄一，一时间有些错愕，随后心中浮现一个荒谬但又隐隐躁动的猜测。
她低下头，把玩自己的手指，状似不经意，又透着三分嘲讽的语气道：“难不成那位故人就是让小师叔祖不息叛出蓬莱，宁愿漂泊在外，也要将天下搅得风雨飘摇的人吗？”
“毕竟，世人有谁b小师叔祖更清楚，世间从未有过长生不Si之术。”
周敏的通透令玄一先是一愣，随后不疾不徐的笑，眼底盛满了温柔的情意：“你和她也同样聪明，这就是为什么你自小我就喜欢你的原因。”
周敏只是想要试探，却没想到今晚的玄一格外的好说话，甚至温柔的像个深情的世俗公子，目光全是思恋毫无算计的诚实。
他缓缓坐直身，往周敏身前探了探，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眉眼，却被周敏偏头躲过。
玄一的手顿在半空，见周敏隐耐的不喜戒备，随后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一丝追忆怔松的笑：“想听听，她和我的故事吗？”
周敏转头狐疑打量玄一，弄不清他为何有此一问，可此时的他周身弥漫着一GU令人无法忽视的悲伤和柔情，令周敏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况且她也想知道，玄一将天下搅得风风雨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布局几十年或者百年所图所求究竟为何，或许还能从他的故事里，推测到自己的父亲，她，整个缥缈宗以及蓬莱又在里面扮演怎样的角sE。
“想。”周敏轻声道，玄一点头重新靠回躺椅，手中的鱼竿也随之放了下来，双手交握在小腹前，仰望圆月，看的专注，似乎在回忆，又好似在想该从哪里开始讲，毕竟已经好多好多年了。
“……其实今日，是她百年前的忌日。”
最后，玄一以这么一句话开启了曾经极为久远的回忆，却牵扯出了两代王朝，一个神秘岛屿，一个缥缈宗的纠葛。
“周敏，再讲我和她的故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对蓬莱岛了解多少，或者我该这么问，你对你们周家了解多少？你可知你们周家每一任nV子在蓬莱岛上都拥有超高的地位，然即便如此，你周家祖辈却还是选择叛离蓬莱，远走他乡，但如此大罪却还得到蓬莱岛主的另眼相待，称只要愿回归，必重新接纳。”
玄一忽然问道，周敏愕然，随即心中狐疑慎重而摇头。
“蓬莱岛最开始并不叫蓬莱，只是海上孤岛上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村落里以周姓之人为村长或者说大祭司。其余村民从小都被大祭司亲自教导，各个都是文武双全的经纬之才，不管中原如何变换，他们都不在乎，因为他们从不出世也从不离岛，自给自足，安详满足。”
“他们活着，只为献身于一颗神秘且古老，散发神奇异能庇护他们长寿无灾更无病痛的大树。村民将那神异的参天大树当做信仰和神明般供奉，但不知是命运还是因果，村落里的第99代大祭司忽然有一天说，神树在梦中给他降下神谕，要他前往中原乱世寻找一位僧人，并将村中的一本佛道古籍赠送与他。”
“那是，岛上之人第一次入世，而那时候的中原大陆分裂割据，分封王遍布，百姓处于水深火热。大祭司通过卜算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位神树指引的僧人，将古籍相赠时，僧人阅知大感神异，急忙追上大祭司拉着他，问他究竟来自何处？大祭司被扰的不胜其烦，又不知如何回答，无奈之下，余光看见河中来回不断漂浮的水草便顺手一指，打着禅机道‘这里。’”
“僧人见之有感，随后道：尊驾来自蓬莱。那是第一次，海外孤岛在中原有了一个‘蓬莱’的名字，随后更是因为那僧人借由传道争夺道统的机缘，蓬莱岛的名字，逐渐在中原流传开来。但因为见的人很少，所以大多人将蓬莱归纳在传说之中。”
“而大祭司送完古籍后，就想立马回岛，可在途中，却误入数位分封藩王大乱斗的战场，即便大祭司武力能力逆天，但面对千军万马还是力有不及，最后生Si之际，被还只是一方牧守的闻人先祖所救。”
“蓬莱岛以因果命定为信念，救命之恩，结下因果不得不还。所以，大祭司给了闻人家三个承诺，留下一枚蓬莱令，教会传唤之法后，大祭司便飘然离去。”
“后来，闻人家用蓬莱令，获得蓬莱两次出手，其一，闻人家要蓬莱助他完成统一天下建立皇朝之愿。后来，蓬莱就为其每五十年出一位经纬之才辅佐，闻人家将其拜为国师。一国之师，上通天文，下佐帝王的神秘卜者只能由大祭司的弟子可担任，历经六世终于结束千年固定的分封乱局，完成统一天下，蓬莱再次封岛不出……”
“其二，闻人家第七代帝王闻人戾离了蓬莱之人辅佐，乱党余烈纷纷冒头，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中年闻人戾更是感到朝局动荡，好不容易奋六世而大一统的局面居然在他手里大有大厦将倾的颓势，所以闻人戾用第二个承诺向蓬莱岛求娶岛上最尊贵的nV子为后。”
“其用意是想用世俗的婚姻将蓬莱彻底绑在大煊这个皇朝之上，蓬莱的承诺是有限的，但两姓之好却是数十年一T的利益，可一劳永逸。毕竟闻人家b谁都清楚蓬莱之人的能力，通天彻地，得之即得窃天下之能。”
玄一说道这里，不由冷冷笑了，望向周敏，眼带恶意的问道：“蓬莱最尊贵的nV子……团团，不如你猜猜，蓬莱最尊贵的nV子是谁？”
周敏一怔，看着玄一那不加遮掩的恨意双眼，猛然想起最开始玄一问她的问题道：“……你之前说，蓬莱岛大祭司历年由周姓为主，周家nV子地位在蓬莱也最为尊贵，哑奴更是曾透露，缥缈宗的第一任周家宗主乃是蓬莱岛主之徒……所以，最尊贵，被用来完成承诺，结束因果的nV子出自周家，我们同脉的周家？”
“呵呵，哈哈哈……聪明，真不愧是她的后代。”玄一看着周敏的眼神愈发炙热，却又多了一层说不出的奇怪恨意。
“对，就是你们周家的nV儿——周念。或者你还该叫她一声曾祖姑母。”玄一笑的怀念又悲伤：“犹记得那年大婚，我亲自送她出嫁。由蓬莱至大暄。海上红绸燃遍半域，她嫁衣似火扬起衣袂如血。”
“我与她两情相许，早就决定自请离岛，可后来却为了蓬莱所谓命运因果，她居然舍小Ai以身全信义。那一天，她嫁衣的红像极了我心里连绵不绝的血……浓YAn而凄绝。”
玄一猛然攫住周敏震惊的目光，幽幽道：“团团，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就能成为你的曾祖姑父。不过是晚了一天而已，一天时间，命运翻天覆地，本该是我的妻却要去成为煊朝的戾皇后。”
“我忍受心痛的凌迟，眼睁睁的看着她去完成蓬莱的承诺，我还要亲自送我Ai的人去了结因果命运，成全蓬莱的承诺大义。可不到半年，得到的却是戾帝杀尽后g0ng，于皇朝，大盛新立的消息。”
“我珍之，Ai之的人，就这么被所有人，各方势力为了各自的目的bSi在了中原大地之上。”
“可笑吗？荒唐吗？更可笑的是，蓬莱之主明明早已卜算到了这个结局，却依旧将她送了出去，名其言曰：周家之职，因果承继。”
“……八个字，决定了我和她的一生。若早知结局如此，当初我便是打断她的腿，将她捆起来带走又有何不可？为了蓬莱的命运，为了所谓大义，明知Si地却还是要去牺牲她一人？她是那么善良，平日连一只蚂蚁都不忍杀害的人，最后却要为他人的因果命运，承继因果天罚，奉献生命。这不可笑，不荒唐吗？”
玄一狰狞的质问让周敏心颤，她忽然心有所感的问道：“……所以，你是在给她报仇？向当年bSi她的所有人报仇？”
“我不该报仇吗？还是说我不该怨恨？”
玄一扭曲的双眼满是血红的狠厉：
“蓬莱岛，煊朝后裔，大盛新朝，哪一个没有享受着我妻子用血换来的机缘和平静？明明蓬莱明训是教我们平等对待生命，不偏不倚，祥和公平，顺应天理自然。可最后呢？降下因果惩罚，却由她去承继所有蓬莱的因果命运？以一人换全族。这就是公平吗？多数人的公平就是公平？！那被牺牲的人，找谁要公平？找谁要！！！！”
“她真的就该Si吗？所有人都能有活路，可偏偏有人明知Si地却依旧送她前往，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玄一的悲愤的质问，令周敏心颤手抖不止，更有一种不知为何升起的兔Si狐悲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