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反正你也教我和安安下围棋了，不如再教我们识文断墨吧。”
“安安是你要教，不是我。”
“一样一样的嘛，那相公是答应会教我识文断墨吗？我小时候家里穷，也没有兄长，总是羡慕别人的哥哥可是会教自家姊妹认一两个字。我至今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计修宴身影顿了顿，随意说道：“城主夫人不能目不识丁，后面会为你找个西席。”
“我脑子笨，西席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给相公丢脸啊？相公不能亲自教我吗？”周敏有些害怕又小担心的拉了拉计修宴的衣袖。
计修宴被周敏这一提醒，顿时想到了书房内周敏学棋片段，脑压有点上头。
“……有空，我会教你。”计修宴告诉自己他是迫不得已才决定亲自上，毕竟，他实在不想第二天，满城都在议论城主夫人有多蠢。
他，丢不起人。
但只有计修宴自己知道，他为什么答应她的要求。
这一路，周敏不停地在计修宴耳边说着她想要学习的东西，顺带给安安多扒拉一些之后可以和计修宴互动的小课堂，煞费苦心。
走到大堂时，大堂桌上已经摆上了足够两人份的寻常饭菜。
粮食在这个时候极为珍贵，还要救济百姓，所以即便是在城主府，饭菜都是极为简单，没有上官家那么珍馐百味。
周敏顺势坐在计修宴身边：“就我们两个吗？安安还没被抱来呢。”
“他有幽蓝照顾，会在主院吃。”计修宴简单的说道，周敏虽然有些失望，第一次一家三口吃饭没法进行，但此时饿的前x贴后背的周敏决定先放一放，晚餐必要打卡一家三口吃饭的助力点。
周敏想通之后，立马激动又兴奋的看着计修宴，等待计修宴发号施令，就可以开吃。
进进出出的奴婢准备好后，安静恭敬的站在计修宴和周敏身后，准备为他们布菜。
周敏虽然不习惯被人伺候吃饭，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印记，她不想强行更改什么，能活着已经太难了，其余奢侈的东西，就等解决最基础的社会需求后，由社会大环境去釜底cH0U薪吧。
计修宴看着周敏盯着那一盘盘菜肴如狼似虎的模样就暗暗发笑，随后点头：“吃吧，都是你的。”
周敏即便饿的狠了，吃东西很快，但却并不会显得粗鲁，反而看着让人很有食yu，看着周敏吃东西，计修宴也觉得这些极为寻常的菜肴是不是被换了的新厨子做出了花。
尝了口平常固定的菜肴，还是一样的味道，不惊YAn也没差错，平平淡淡，如同嚼蜡。
周敏边吃，边想到了昨日公子朔邀约了自己今日见面，筷子也顿了顿，没有隐瞒的说道：“昨日，公子朔约我在驿站见面，说是要重新谈平昌铁矿五成开采权的事情。”
计修宴本因为看着周敏吃饭，多了几分食yu的心，顿时消失，脸上温和的表情都带上了几分虚情客套的假面。
“是吗？你想去？”计修宴好似选择X失聪般没有提那平昌铁矿开采权的事情，而是反问了周敏的态度问题。
周敏戳着自己碗里的米饭：“若我去，可以拿回平昌五成开采权。这件事对西北，对你，都是极好的事。”
‘啪。’
计修宴将筷子放在桌上，明明没有很用力，但筷子接触桌面的时候，还是发出了不算小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堂极为刺耳，听得在场的人心口齐齐一跳，布菜的奴婢们更是不约而同的跪了一地，低着头不敢出声。
周敏也被那声音吓得正襟危坐，看着周边奴仆跪了一地，不由提起了心，坐的更标直像是军训时候练站姿一样。
“周敏，你知道平昌王对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计修宴直视周敏的眼神，周敏目光闪躲。
“我知道。”周敏小声嗫喏。
计修宴一把捏住周敏的下颚，强迫她必须直视自己的双眼：“你知道？知道还羊入虎口！你是想跟你那棋一样，自投罗网，最后满盘皆落索？！”
“我会输棋，是因为我这边没有好的执棋人为我兜底，所以我的棋每每自投罗网时，总是很快被你的棋子围截斩杀，可棋盘外，我是你的啊！即便我自投罗网，我相信你，也会保护好我，兜住我。不是吗？”
周敏说的那般自然又理所当然，一时间让计修宴短暂的怔松，一句相信，不由让他想到了姚秋和周敏曾经的对话，顿时心口塞入了一口火。
“哼，保护，相信？”计修宴冷笑出声，看着周敏，目光有些冷：“你居然相信一个曾经将你丢掉的男人？而且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保护一个一无是处，还处处给我惹麻烦的nV人。”
计修宴的话，刺耳又锥心，即便他说的是事实，但还是很扎心。
“因为，你是好人。”周敏强忍心中的涩然，看着计修宴的双眼认真而真诚，一时间居然将计修宴定在原地，脑子短暂空白。
这句评价如炸雷，不只计修宴愣了，地上跪着的所有奴婢都傻了眼，顾不得害怕计修宴浑身散发的冷气，偷偷瞄向了周敏，一副不可置信的惊恐样。
计修宴是好人？只要是城主府的人，都觉得这简直是本世界最恐怖的故事。
“都给我出去！”回神后的计修宴，察觉大堂内所有奴婢的小动作，一声呵斥，将所有人赶了出去，最后几个出去的人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好人！”计修宴目光冷如利剑，盯着她，嘲讽笑出声，似乎之前所有的温馨都成了泡影和幻觉，这时候的计修宴收起世人面前温润如玉的假象，像只刺猬，竖起尖锐的刺，只为将自己和别人都扎透。
“周敏，好人是这个世界上愚蠢的代名词，天真的墓志铭。而你肤浅的认知从开始就错了。我从来不是好人！我也不屑去做好人！因为我恶心！”
这句好人，让计修宴想到了她和姚秋的对话，那也是他第一次从周敏口中听她说自己是好人。
又荒唐又可笑，还滑稽！更让他想起一些不美好的回忆。
“不，你是好人。”周敏对计修宴突兀的发飙视而不见，固执己见的看着他，在这一点上，她不允许计修宴去嘲讽自己，反驳她。
周敏寸步不让的固执，顶着他暴风雨般发红的瞳孔，伸手拉着计修宴的衣袖：“即便你装的在好，在冷漠，在孤傲，在假善，但在我眼里，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你，你就是好人。”
“呵呵呵……我若是好人，这个世界怕是再也没有恶毒Y险，凶残暴戾，虚伪冷漠，视人命如蝼蚁将人心肆意玩弄践踏的人。”
计修宴对周敏的天真固执不屑一顾，对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更是从未有过的讨厌。
cH0U出被周敏揪紧的衣袖，甩袖起身。
在他即将走到门前，准备拉开门离开时，周敏的声音铿锵有致，温柔却含着某种力量，从他身后传来。
“你的恶毒，是有人对你先举起了屠刀；你的Y险是有人先处处算计于你；你的凶残是有人将你步步紧b；你的暴戾是有人躺在你亲人的尸骨上枕皮食r0U；你的虚伪是有人耗尽了你的真心；你的冷漠是有人先用冷漠打碎了你的温柔。”
“你将人命视为蝼蚁，却在易子而食的世道上，给所有苦难的底层百姓建造了一个新西北，这是九州上，最后一方坚守人X，百姓虽苦却带着希望的乐土；你玩弄人心践踏人X，却给了柳泽和季老先生最大的尊重，也给了真心追随你的所有人一个施展才华的舞台。你不屠城，不杀降臣，不嫉贤妒能，不糟蹋百姓。”
“计修宴，这样的你，到底哪里坏？你明明就是天地间，最好的人。”周敏走到计修宴身后，从背后轻轻的温柔的抱住了他，像是在安抚一只伤痕累累又暴躁狂怒的九天之龙。
“你给了别人你能给的最好，却将自己留在深渊。你给别人留下了光，却将自己的光埋进了坟墓。明明，这么好的你，最该被人温柔以待。”
计修宴从周敏开始说话时，就已经愣住。
她抱着自己的腰，柔软的身躯紧紧贴在他后背，隔着衣服，他感觉到周敏x口的心跳，安稳有序。
暖暖的温度，从后背熨帖至整个身躯，像强盗土匪，不守规矩的强势钻入x口。
“计修宴，即便有一天你真的要变成修罗夜叉，狰狞怪物，在深渊与仇恨拥抱，我也会陪着你的。我托不起太yAn，但我可以托起我的少年。深渊再冷，我们一家三口都会守在彼此身边，不离不弃。”
计修宴在周敏的口中居然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可他真的是周敏说的那样吗？计修宴知道，自己不是，他的所有善意，皆是为了‘千金买马骨’网罗更多有真才实学的人，为自己卖命。
他在外表现的越任贤革新，Ai恤民命，就显得元朝现在上任的，他的亲叔叔更hUanGy1N暴戾，愚蠢无能，昏庸无道。百姓是蝼蚁，也愚蠢，最会人云亦云被人牵着走，可他们也是最质朴最容易满足的人，一点善意足以让他们Si心塌地。
如同棋盘上的棋子，一颗棋子的作用是小的，但所有棋子围成一片，就成了势，开天辟地的势。
他的所有皆是为了演。他的心，没有任何感觉只剩冷漠。为了复仇，极目所至皆可成为他手中棋子，用来算计。
但周敏的话，为什么还是让他一度产生了恍惚感，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有些不对劲，惊慌而无措，腰间的手明明如此脆弱纤细，可他居然无法挣脱。
那纤细的手臂上传递着炙热，滚烫，坚定，带着绝不屈服的意志……
“禀报城主，府外平昌王要求与您一见。”门外一道急喘的声音，打断了房间内两人间静谧的奇怪氛围，周敏被吓到，抱着计修宴的手，微微松动。
计修宴趁机挣脱开周敏，打开房门，脚步略显急切的逃离周敏身边，宛如身后有鬼再追。
周敏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望向计修宴显得仓皇而走的背影，有些不解，眼中满是狐疑，站在门口。
“公子朔，我不准你去见他。”计修宴走了一段路之后咬牙佯装冷静的停了下来，背对周敏。
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直到计修宴面上没有丝毫破绽后，才转过脸看向周敏，言辞冷凝，带着不容反驳的果决：“这段时间，你禁足城主府反思。周敏，我不管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但你记住，我不需要一个nV人为我冲锋陷阵。”
周敏被计修宴这暗含警告，意味深长的提醒，弄得心惊r0U跳。
他知道了什么，为什么有此一问？
周敏脑子一片浆糊，目光闪躲，不敢看向计修宴。
对于周敏心中有鬼的表情，计修宴视若无睹。
说完，没理会整个大堂前院被计修宴浑身寒气吓得噤若寒蝉的奴仆们，一挥衣袖，脚步略显急切的离开。
周敏扶着门框的手指收紧，眉头紧皱，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计修宴回到书房后，0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脏，有些晃神，他不是被周敏的话吓跑的，而是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一再为周敏的言行而失控。
他总是在周敏面前，变成一个陌生的自己，这让他感觉无法掌控，有什么东西变得越来越偏离轨道。
“城主。”通报的人跟着计修宴来到书房，却看着计修宴一直看着窗外发呆，不得不提醒他，府外还有人在等待：“城主，平昌王父子……”
计修宴回神，冷漠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告诉他们，本城主政务繁忙，分身无暇，一切事情皆可找柳泽，柳先生。近段时间，柳先生将全权处理西北与平昌府合作事宜。”
“喏。”来人点头，然后快速退下。
书房内，计修宴越是想寻求冷静从容的批改文书，忘记周敏那一段段直cHa心脏的言语，可脑子总是不受控制的想起周敏的话。
一家三口，不离不弃……
家……
计修宴握在手里的文书，不由被他大力捏的变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