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宴席散尽,金銮殿上,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说,在帝国宫城的正南门门口,有一牵马老僧,衣衫破败,却是手持佛家最高规格的九环禅杖,缓缓而行,步履有些蹒跚。
他面容沧桑,两道长长的白眉彰显了那高不可攀的年纪,若是不与之交谈询问,常人单单是看那老僧面相,便不难联想到一块历史悠久的传奇丰碑。
宫城门前,由于今日的早朝取消,故而没有行人。巡城的甲士仍旧站在城头,俯视身下,也未曾打开大门。
然而,老僧仍旧只是若无其事的前行着,来到了那红漆喷洒的磅礴宫门跟前,他高声对着城上吆喝道。
“老衲来此化缘,城上可有人放行,准许我入城一叙?”老衲的声音苍老,举手投足间尽显菩提心性,只见,他缓缓地将禅杖抵在地上,继而于风雪中站定,岿然不动。
城上,巡城的甲士见状,不由得是纷纷将目光投射而来。其中,不乏有一些人是有着看戏打算的。
“老先生,您可看看您身前的是何地方,此乃皇宫正南仪门,非朝会而不开,行走者皆是相权名臣,故而,若是没事,还请自行离去。”城上,一位长相魁梧的为首男人见状,他沉默了一会儿,旋即好像是觉得让这老者在风雪中干等着不太合适,继而高声恭敬道。
北邑北邑,礼仪之邦。不论是军卒武夫亦或者乡野农民,皆都讲求一个礼字,故而这位置在军队里不上不下,却也绝对没有给老僧好脸面必要的中年将领,此刻还是态度温和,很是恭敬。
“那,老衲可否请求将军开仪门入宫化缘呐?”老僧闻言,很是不以为意,只见他那双已经几乎睁不开的小眼睛是直勾勾的望着城上牌匾,看也没看说话的将领一眼,继而再度问道。
中年将领沉默了,毕竟,老人家衣衫破碎,行走在这冬日异常严寒的国都滁州城内,也想必是走了很远,还没有落脚的地方。若是直接不客气的把人家撵走,岂不令天下人心寒。
“老人家,我们实在不方便开门,若是化缘,那我便做个有缘人吧,您接着!”中年将领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个黑色口袋,继而是朝着城下抛了过去,示意老僧人,请他自行离去。
不料,老僧见了那分明挺有分量的钱袋落地,却是看也不看一眼,继而用禅杖将身前的黑色口袋拨开,继续望着城头,他说道。
“感谢这位有缘人的好意,老衲心领了,只可惜在下实在没有力气为将军扔回去,此行前来,也自然不会是要银子,还请将军为在下开宫门,老衲只求入宫,与陛下讨要几口酒肉。”
老僧人的声调平缓,显然是在说真话,只见,他眸子里充斥着回味,继而是阔步上前,慢慢的朝着宫门门前走了过去。
“站住!”城下,宫城门外无疑也是有十余位甲士在顶着风寒在站岗。然而,他们就没有城上将领的那番好脾气了,见老者想要亲手去叩响城门,便忍不住是纷纷呵斥道。
“大胆!”一个声音突然从老僧身后响起,声音雄浑巍峨,不知不觉间传递出了一股浩然气是直冲云霞。
只见,一个长相清秀的中年儒士正从一架马车上下来,被人搀扶着见此一幕,便不由得愣了愣,继而回神,是高声喝斥道。
他快步从马车上跨了下来,继而是阔步来到了老僧身旁,对其作揖行礼道。
“在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卫柯,见过老先生!”
他的声音很是颤抖,只见,过了不多时,这才是打量起了老者身上的衣物,不由得是眼眶一红,旋即将身上衣物脱了下来,给他套上。
作为一位拥有相权的官员,毋庸置疑,他卫柯也是有走着南门的资格的,故而,此刻的他来此朝见,打算是直接入宫去,找魏丹禀告一些事情。
不料,就在这宫城的正南门下,他却找到了一个自从中第以来,就一直在寻找的人——这位老僧!
想当初,他还只是一名入京赶考的贫寒学子。在从西北锦州来此的路上,由于心中忐忑又刚好见到了有人摆摊算命,便坐下来起了一卦。
常人遇到算命的,往往都是那道观里的老道士,下山行走,凭借着山上的一点本事混口饭吃。却不料,他此番碰上的算命的,竟然是——一个和尚。
那是一个长得很苍老的和尚,坐在一个小镇的路边,手中紧攥一个龟甲,还在不时地打着瞌睡。
老僧那时只有一个光溜溜的圆脑袋,身上并没有名贵袈裟,只有一袭看上去还算是体面干净的朴素僧袍,和一个饿的咕咕叫响的肚子。
于是,他就找他,给自己起了一卦,打赢给他两枚铜板,足矣换口饭吃。
不料,老僧原本是满口答应,却在他算完之后,竟然只是微微一笑,继而说道。
“你我日后有缘,此番入京,必能成就高位,届时日后再见,还了这碗饭钱便是,此番我们就此别过,分文不取。”老者说罢,便缓缓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而继续低声朝着他耳边说道。
“孩子,你要有信心,若是此番不中,天理不容。”
于是,那一日,他卫柯来到了京城,最终入住了最后一所仅存的简陋客栈,也刚好住下了最后一间,而那两枚原本用来算卦的铜板,却歪打正着的成了他临考前三天仅存的口粮。
那一次,无疑,他卫柯是成功入仕,从此开启了开挂的人生。而那名老者,却消失在了人海,无影无踪。
卫柯也曾经多次差人去寻找过老僧的下落,打算给老僧还上几百两的酬金,感谢当年他的分文不取。而他,也亲自跑了很多寺庙。时至今日,老僧虽然一直没有寻找到,但却令他的佛学知识是越来越渊博了起来。
老僧手中的禅杖,想当初他看到时只觉得是分量十足,却又不料,竟然是后来在一位大灵岩寺的主持禅师手中见到了类似的杖子。一问之下,顿时是茅塞顿初开,便总算是查清楚了老僧的身世。
原来呐,这九环禅杖所象征的,不仅仅是一件普通的化缘物件,亦或者武器。而是,每一位行走主持的身份象征。在北邑这等佛学圣地,目前只有三个寺庙中拥有或是珍藏了这弥足珍贵的九环禅杖。而能够手持的禅师,则更是少之又少。
以至于佛家内部早有了共识,手持九环禅杖的行走僧人,即代表一国禅说,讲经说法,必然信者如云,听者若雨。
此刻见着老僧人的中年官员,无疑是心中已经欢快到了极点,便不由得是感叹了一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料,老者却在他愣愣出神的时候开口发话了,只听他有些淡然道。
“你来了?当年的算命钱,先结一下。”
说罢,只见老者缓缓地回头看向他,继而微微露出了一抹沧桑的笑容。
“是,先生且先去我马车上歇息,待我入宫禀明圣上,必然大开仪门迎接。”卫柯想也没想,赶忙是作揖轻声说道,便吩咐身后家臣来照看老僧,他自己则是先行从侧门走入城内,朝着魏丹的寝宫便是飞步走去。
两旁,道路上栽种了一排排垂杨,现如今随着寒冬的蔓延,早已是完全没了生气。
只见,卫柯的步子很大,他踩在地面上,四五尺才有区区一个脚印,便终究还是来到了那正南门的走马道上,缓缓地略微放慢了步伐。
其实,并非是他有意放缓步子的,只是由于皇宫之中,尤其以正南宫门为例,气势恢宏,威严倍增。每一名臣子上朝时都难免会心生敬畏,故而逐渐放慢步伐。
尤其是今天他卫柯是独身一人行走在这条道路上,走着走着走得慢了,也很是正常。
不知过了多久,甘泉宫总算是映入了中年人的眼帘。只见,他再度缓缓地放慢了步伐,几乎是到了蹑手蹑脚的地步。
前方,他只看到了几个走走停停的太监正掕着大大小小许多盒子,不时窜动着。
只见,他们大都是已经有些疲惫了。却奈何皇帝吃饭要吃热乎的,故而还在尽力往前走着。
皇城很大,宫城也不小。往日里帝王用膳都是在保和殿进行,距离御膳房不算远,也自然不会如今天这般疲惫。然而,辛勤的陛下昨夜一夜无眠,现如今已经是回到了平日起居的宫殿歇息,也就必然要让他们这些跑腿命的废人多受些苦累了。
……
魏丹仍旧在殿内歇息,只见他盘膝席地而坐,双手于丹田抱圆儿,面容紧皱,看上去很是不自然。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敲门声响起,是御前侍卫,薛传海。
于是,这一日清晨,魏丹在听闻了卫柯的一番描述之后,直接是亲自来到了宫城的正南门之前,大开仪门,欢迎那老和尚入城。
由此,老僧人的身份也是揭开。法号藏海,乃是三十年前楚梁三教争锋之辩的魁首,故而,又被世人熟知的称之为三首和尚。年过一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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