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东晋国都大夜城北门而出,便是大福平原。平原虽深居内陆,距海遥远,却是沃野千里、一望无垠。
话说这一日正午时分的北亭别院之中,早已是大小包裹堆积如山的光景。
一行马车足足十余辆,双双并排着停靠整齐。
护驾的骑卒甲士则是呈两列并排围绕在马车长队的边上,为首的一人手持北邑旌节,大有几分出使使臣的威风样子。
周陂镇坐在一辆车队最末尾的马车上,目中无神。
而在他身边,有一名年轻少女搀扶着他的手臂,同样的泪眼朦胧。
他们在心底里其实都只在念叨着一个字,“爹”!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三通鼓响,马车车队开始缓缓向前行驶。
周陂镇用自己那双粗糙的双手轻轻挤去眼角的泪水,回手抚摸起妹妹的脑袋。这一举动仿佛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那个少年时代便纨绔不堪的周陂镇与几位狐朋狗友嘻嘻哈哈的回到家,坐在自家宅院的大厅里抚摸着那个咿呀学语的稚童妹妹时的场景。
只听他用仍旧有些哽咽的声音说道。
“璇儿,你要记住,咱爹是为了给生民立命而死的,从今往后,你不要仇视任何人,更不要想着去为爹爹报仇,记住了吗?”
他话音落下,眼中泪花再度浮现,却随着车马的移动,一滴一滴的掉落在了地上。
一旁搀扶着他的姑娘没有说话,她只是点了点头,却仍旧伤心欲绝,不愿去支应一声。
马车开始向北方狂奔,伴着车外时时传来的骑卒甲页碰撞之声,周陂镇逐渐恍惚了神志。他知道父亲这一生自始至终都未给自己留下任何一个敌人,然而此刻的他却是如此的愤怒,竟然在一时有了想去将那位坐在龙椅上,年纪却比自己还要小上许多的年轻人大卸八块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居然是飞跃到了这辆车的车檐上,伴随着方才甲片的嚯嚯声,爽朗轻快的声音便由车顶传了下来。
“周公子,若是心情好些了,可否介意在下到车内歇息片刻?”
周陂镇闻言不由得身体一震,他随即回声应好,虽然是心中非常不乐意在此时见着外人,但他也清楚,车外高人定然是北邑太子身边的红人,而此刻的他更是得罪不起。
车外身影闻言若有所思,终于他的双脚踩踏在了马车车夫所坐的木板一旁,旋即掀起车帘走入室内。
周陂镇只见此人是身高七尺,五官细腻,面如冠玉,白衣翩翩,远远一看便知其绝对乃非凡之辈也。
于是他赶忙用长袖挥去眼睛上的泪水,毕恭毕敬道。
“敢问阁下贵姓。”
“免贵姓洛,名云真,字明忌。当不得阁下称谓,今日前来不知周兄有伤心事在身,多有打搅,还请海涵。”白衣男子面庞上流露出一抹微笑,旋即开口道。
“不知阁下方才在车上飞檐走壁究竟用的是何等手段?如阁下可满足周某的好奇心,周某定然感激不尽。”周陂镇有意扯开话头,他主动去谈论与自己伤心无关的事情,以免自己内心的伤痛表现在外人眼中。
“哦,方才那些哪里算得上是飞檐走壁的功夫,我身为龙门境界的武道修士虽然已能身轻如燕,踏剑而行。却也无法比拟那些真正外修横练的大宗师双脚如钩,飞檐走壁啊!”洛姓男子笑着说道,言罢则是微微在面色上流露出了些许惭愧。
“那也是当真厉害的了得了!敢问洛公子,这龙门境界又为何物?可是武道修为的等级吗?”周陂镇继续问道,仿佛此时压根便忘却了伤心,便是如周璇若这般多愁善感的姑娘,也在此刻不由得对这武道修为产生了些许的兴趣,侧耳倾听了过来。
洛云真闻言微微一笑,随即又面露羞愧起来,他开口道“的确是武道修为大体的等级划分,但确切的来说是内修武道的九层境界之一,内修武道的境界划分比较传统,分别为筑基、化丹、雀鼎、龙门、沧海、成龙、金甲、龙王、仙人这九种,单说我现在的龙门境,大体上已经算是可以百丈之内飞剑斩头颅的实力,但之后的境界,由于尚且没有达到,故而暂时我也不知。”
这些言语从面前的年轻人口中传出,顿时是令的周陂镇有些目眩神摇,他早先便知道在这世间的江湖中有一种武者,凭借着自身刻苦的修炼便可以拥有传说之中的仙人神通,却不料这仙人神通的拥有者竟然是近在眼前,还这般的年轻。
“受教了。”他有些兴奋地说道。
顿时是对面前的年轻人好感剧增,连一颗想拜师学艺的心都有了,哪还记得方才的痛苦撕裂心肺。
怎料就在此时,面前的年轻人居然是率先起身告辞出了车厢,撇下了车内的兄妹二人再次飞身上了车顶。
不要以为是这年轻人没有礼貌,只是龙门境强者的听觉过于灵敏,方才他听闻到了那名王姓武将责备他擅离职守的话,便赶忙再度飞上了车檐,罔顾四周、警戒敌情。
虽然大福平原的草地肥美,一望无垠。却是时常有马贼出没,劫掠些有财的商家车辆。于是年轻人就这样张望着远处,仔仔细细,一丝不苟。
他时刻准备着,将一切阻拦骑队前进的障碍清除。
……
没了人交谈,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周陂镇和周璇若的伤心便再度涌上心头。
终于,周陂镇忍不住车厢内的气氛沉重,他走出了车厢,回首向远处张望。他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却在这个时候回忆起了一首小时候父亲常常教自己背诵的诗篇。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真是应景啊,自己作为父亲身后的野草,到了邑国春风一吹还会生长吧!
自己又随王孙去了,如果父亲在,定然会挥手告别,萋萋满别情吧!
想到了这里,周陂镇举起了自己方才一直缩在袖中的手,他左手扶助车檐,右手向着方才离开的地方,向着那片已经看不到人影的故乡方向,最后一次挥了挥手。好一个,萋萋满别情。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远处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之中,向着自己同样挥了挥手。
泪眼朦胧,他终于不再抑制自己的情绪,大声的喊出了一个字。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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