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煎熬的四十分钟,黎丝荷感觉自己瞬间老了十岁。
她天生就缺乏身为一位老师该具备的资质,语气太过温柔,又容易一紧张就脑袋空白。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办公室,她尽管想直接冲进门,瘫软在椅子上,却因为面对着新环境还有所顾忌,只能放慢脚步,学着在场老师们的气质,悄悄进门。
礼貌X向几位对到眼的老师点头打声招呼後,她安静的回到属於自己的办公桌,碰到椅垫那刻才松懈下来。
「怎麽了?五年五班还好吗?」
黎丝荷猛然抬起头,全身每条神经一瞬间又紧绷了起来,她甚至忘了自己的办公桌就位在周舒邻旁边。
「学、学姊这节也没课啊?」
「你看,我不是说叫我舒邻就好了吗?这可是对同校同系学妹的特殊待遇!」她没辄的笑了笑,又开口:「所以,你还没回答我,五年五班还好吗?有没有遇到什麽难关?」
在周舒邻看不见的角度,黎丝荷深x1了一口气,决定公私分明,因此还是回答了:「不太好,没有人在专心听我上课,学生都没大没小的……」
她哭丧着脸,刚才的四十分钟,自尊心受创的程度被践踏出一个新高。
「我就知道你会受不了,以前我在隔壁班上课,洪老师每天都用尽生命在吼叫,怒骂声连一楼都听得一清二楚,那肺活量不是开玩笑的。」周舒邻边整理桌上的考卷边说:「像她那种经验老道的严师都管不住了,你个X这麽温和,学生想必会爬到你头上去。我当初其实很努力想帮你推掉这个班,只可惜教务处那头不是我的势力范围,关系不算太熟,没有这个权力。」
「谢谢你!我、我没关系的。」尽管这麽说,她依然在心中哀号着,一口气喝了半杯马克杯的冰水,突然感到茫然,之前究竟为什麽要苦苦准备星河国小代理教师的甄试呢?
「怎麽样?你现在该不会是在後悔来考这所学校吧?」她一语道破,没好气地笑着。「第一年进来教育界会b较辛苦,我当初是以公费生身分进来的,大学毕业那年就开始教书,都在这里待十年了,还是没办法完全习惯那些高年级的叛逆学生。」
这番话让人听得鼻酸,黎丝荷在大学时虽然修了教育学程,但并不打算走老师这条路,一直到出社会後才见识到音乐系的出路有多狭窄,对她这种程度不能称上是顶尖的音乐人而言,想温饱都成了问题。
毕业後在业界游荡了几年,兜了一大圈,还是回到相对安稳的教育行业,苦苦考了两年才得以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没有後悔啦……」黎丝荷苦笑,「只是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样,我以为明星学校的孩子会稍微受控一点,才会一心一意想考进星河。」
「你如果遇到什麽问题都可以问我,学姊我会帮你的。」周舒邻甜甜的眨眨眼,这小小的暖心举动,又加深了黎丝荷心中的罪恶感。
「这个吗……问题倒是有,刚才甚至有个孩子翘课了,我完全没想到小学的孩子会翘课,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
「翘课了?啊,是汪晨没错吧?」
她靠向学姊,用力点点头,「对!他果然恶名昭彰吧?连你都知道。」
「当然,他是个传奇,无人不晓。国小基本上是不会给予警告或记过惩处的,但他才入学半学期,警告和小过已经创下学校记录,身为前任班导的洪老师都管不动了,更别说是其他科任老师。」周舒邻说着说着竟也面露赞叹。
「破纪录?」她不禁惊呼,第一次听见这种排名,着实刷新世界观。「那我是不是不必白费口舌试图感化了,直接联络家长b较快?」
「如果联络家长有用的话,问题早该解决了,洪老师甚至都放弃与家长连系了,你就知道他们家有多麽非b寻常。」
「怎麽会?他家是特殊家庭吗?单亲?父母离婚?隔代教养?还是……有家暴或创伤的状况吗?」她大学时修过一系列教育心理学课程,当然理解极端家庭状况对学生行为有非凡影响力。
「都不是。这件事全校没几个人知道,洪老师只字不提,要不是她曾是我的邻座,我也不可能得知。」周舒邻挑起眉,随即压低音量说道:「汪晨的父亲是艺人。」
黎丝荷瞪大双眸,错愕的问:「什麽?是谁?」
「汪旭然。」
有GU莫名的力量打在她的心脏,黎丝荷指尖一瞬间发软,马克杯顺势从手中滑落,「匡啷」巨响後碎裂一地。
她像是石化般,怔怔的望着周舒邻。
「你、你说……他父亲是……汪旭然?」
「对啊,我知道这消息超级劲爆,但你反应也太大了吧?」周舒邻困惑的问,同样错愕,「你该不会是他的歌迷吧?」
「啊,抱歉……」她全身一滞,终於回过神,开始捡拾地上的玻璃碎片。「不是的,只是真的很惊讶。」
「也对,如今应该很难找到他的歌迷了,隐退到现在也两年多了吧?」周舒邻蹲下身,一同帮忙收拾马克杯残骸。「这种大消息如果传到媒T那儿,可能又是一波头条了。听完是不是顿时觉得自己b媒T多了不得了的内幕?我得知的当下可是沾沾自喜好几天呢。」
黎丝荷挤出一个微笑,草草回应:「是啊。」
「但洪老师知道的也仅此而已,她没见过汪旭然本人,甚至没和汪旭然说过几句话。」她无奈的打趣:「怎麽?如果你感到失望,我完全能理解,人生中难得能见到艺人的机会完全破灭了吧。」
「嗯。」黎丝荷唇角细微cH0U动了几下,为掩盖住说谎的慌乱,连忙转移话题:「不过……为什麽会没说过几句话?联络家长不是很平凡的事吗?」
「这我也不清楚,我和洪老师聊过这件事,据说是很难联络吧?说了什麽也都不见改进,最後索X就放弃和家长G0u通了。」
「原来如此,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会!那我先去备课啦,你好好休息、准备下一堂课。」周舒邻和善的微微笑,拿出国语课本和笔电。
黎丝荷道谢後,转而在学生作业簿中找到汪晨的那本,翻开浏览。
结果并不难预料,家长资讯栏空空如也,不见一个字迹。
她阖起本子,疲惫的歛下眸。
视线一刷下黑屏,那张在心中尘封多年的面孔便填满了画面。
汪晨怎麽会是他的儿子?怎麽会就这麽刚好是她的学生?那个对她无礼回话的叛逆孩子,怎麽会流着和他一样的血Ye?
她甚至都快忘记,他已经有一个十岁的孩子了,算起来,汪晨出生时,他大学也还没毕业。
这些年来,她每天都能在新闻或社群平台上看见粉丝讨论汪旭然,无论是新歌又破纪录、又拿奖,还是只是一张平凡的机场照,也有上万人赞叹神颜。
黎丝荷知道他成为了一位大红大紫的歌手,也一直深信着,他就像镜头前一样光鲜亮丽。一直到媒T爆出了丑闻,她才知道,那张萤幕上灿烂的笑颜,全是演出来的。
她从来不知道,他私下究竟过着什麽样的生活。
为什麽未婚生子?为什麽向全世界瞒了这麽多事?为什麽让自己被全民唾弃?
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
汪旭然,这几年来,每当听见这个名字,想起那张脸庞,她心中总是漂浮着淡淡的疙瘩。她以为,这种谜样的情感经过时光冲淡,只会剩下残影。
这麽多年过去了,那段回忆早已变得模糊,然而,一想到他儿子就这麽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泛h的片段却又刮起狂风,ch11u0lU0在脑海中摊开。
她根本忘不了。
回忆只是盖上一层灰,轻轻拨开,又清晰的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