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死寂后,去厨房下毒的人小心翼翼道:“那个花家的女儿,被养得刁蛮任性,没有半点武将世家的豪爽之气,属下实在没想到……实没想到,她竟然会用那么不要脸的手段刁难人。”
什么闻到荤腥味儿就头晕,她怎么不说自己是喝露水长大的?
简直就是臭不要脸!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忽听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负责下毒的汉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面带关切之意,把门拉开一道仅有半人宽的缝隙。
随后他便看到几个衙差抬着人事不知的林辉之上来,忍不住想,若是花家的那两个小崽子,能把林辉之气死就好了,能帮他们省很多事。
可惜林辉之是个命硬的文官,坚强的文官,即使被气晕过去,被衙差抬着,还在无意识地念叨仁义道德。
不过身为文官,被人这么抬着走,也算是斯文扫地了。
“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办?”汉子掩上门,转头看向坐在窗户边的男人。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赶紧走。”
“走?”
“不走难道留在这儿被他们猜忌?!”男人沉着脸,他自诩谋算过人,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栽了跟头。
花琉璃整夜都没睡好,驿站的床又旧又窄,即使铺上了锦被,仍旧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折腾了半宿,在她终于有些困意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尖叫声。气得她把被子一掀,穿上外袍跟斗篷就下了楼。
“大清早的,叫什么?”衙差也被尖叫声吵醒,正准备骂两句,见花琉璃也在走道上,赶紧把话咽了下去。
花长空出门就看到自己妹妹青丝未束站在走廊上,赶紧上前替她把斗篷帽子戴上,低声问:“发生了何事?”
“外面、外面死了很多麻雀。”驿丞面色苍白,“昨日下官把打翻的饭菜倒在院子里……”
花长空眼眸微沉,大步走到门外,就看到院子里躺着密密麻麻的雀鸟,地上还有一些被积雪冻僵的饭菜。
昨天被妹妹打翻的那份饭菜里有毒。
“不是小人做的,不关小人的事。”跟着出来的厨子看到这一幕,也被吓蒙了,赶紧摇头,“小的在驿站做了十多年的厨子,祖上清白,哪敢做这些事。”
“这、这、这……”巡检看到这一幕,腿都吓软了,若是那位犯官真的在他们这里丢了命,他们整个驿站上下,都要跟着倒大霉。
“三哥,发生了什么事?”花琉璃跟着过来。
花长空赶紧站起身,把花琉璃挡在身后,不让她看这恶心的一幕:“别看,免得等会吃不下饭。”
“那可真可怕。”花琉璃拍了拍胸口,一脸我很娇弱的模样,扭头就往回走,“我最害怕这些脏东西。”
花长空理了理她的斗篷:“回房间让鸢尾帮你束发,我让人把院子收拾一下。”
“好。”出来得匆忙,花琉璃穿得有些少,被穿堂风吹着有些冷。她回到屋子里,又赖了会儿被窝,才被丫鬟哄着更衣洗漱。
等她再次下楼,其他人早饭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她坐到桌边,对着桌上的食物挑三拣四。
“包子的馅儿太腻。”
“粥少了三分火候。”
“糕点不够精致。”
饭没吃到两口,挑的毛病倒是不少。可是任凭她矫情劲儿冲天,坐在角落里的林辉之都没有说话。
强忍着嫌弃把早饭用完,花琉璃忍不住想,难道她把这个犯官气出了毛病,在旁边坐了半天,都不挑剔她的毛病?
这个老头儿,年纪很大,气量却很小,像这种找她麻烦的好时机,应该不会错过才对。
正想着,花琉璃就看到老文官站起身朝她这边走来,柳眉微挑,朝守在大堂的卫兵们招了招手,让他们站到自己身后,给自己撑场子。
吵架嘛,最重要的就是要人多,气势足。
林辉之心情十分复杂,他戴着脚镣走路十分不方便,两步一停,三步一喘,还是走到了花琉璃面前。
不等花琉璃开口,他忽然就朝花琉璃行了一个大礼。
花琉璃面色大变,这老头儿想干什么,故意行大礼想让她折福?
吵架吵不过她,就准备用这种卑鄙手段?
“多谢姑娘昨日救命之恩。”他能成为朝中三品大员,在朝堂上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与立场,但不是笨蛋。
早上起来,得知有人想要毒杀他,并且是在花家后人出现后毒杀他,林辉之就察觉到这背后掩藏的重重阴谋。
他若是一死,原本简单的朝堂政见不合就有可能变成血海深仇,文人气傲,花应庭因大胜金珀国,在民间威望极高,若是两边斗争起来,定会引起朝廷大乱,最后恐怕连整个大晋都会受到影响。
好个一石几鸟的毒计,定是敌国邪恶分子的阴谋。
昨天傍晚,花家后人打翻他饭菜的举动,不仅是救了他,还救了其他有可能牵连其中的人。
林辉之虽不喜好战之人,但不代表他不记恩情
再看花琉璃,他觉得这小姑娘虽然骄纵些,尖牙利嘴了些,脾气差了些,挑剔矫情了些,但还是有优点的。
比如……
林辉之想了想,比如长得好看?
文人若想夸奖一个人,总能找到溢美之词,所以尽管林辉之对花琉璃这个救命恩人满腹意见,还是说出了一串赞扬感激的话。
花琉璃:“……”
厉害还是文官厉害,能把她刻意挑事的行为,说成明察秋毫,行事机警,救人于危难之间,连她自己都差点信了。
“这位大人,你说再多好听的话,也吃不上肉的。”花琉璃用手帕轻轻擦拭了下嘴角,“没用。”
林辉之顿了顿,表情有些僵硬:“老夫并无此意。”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就不必再说。”花琉璃转头点了几位卫兵,“你们护送这位大人一起走。记得,一定要好好看顾大人的吃食。”
决不能让他沾半点荤腥,馋死他。
林辉之愣住,良久后再次朝花琉璃作揖:“姑娘大义,老夫不及姑娘。”
花琉璃瞥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避开了一步,起身对花长空道:“三哥,我们该走了。”
再不走,这老头儿就更疯了。
“好。”坐在旁边的花长空笑眯眯点头,对花琉璃的行为没有半点质疑,甚至还觉得林辉之虽然一无是处,但是在夸奖他妹妹这一点上,尚有可取之处。
上了马车,花琉璃看了眼点头哈腰把他们送到路边的驿丞,还有他身后破破旧旧的驿站,随手在马车匣子里抓了个装金珠的锦袋扔给驿丞:“方圆几百里,就你这家驿站最破,拿去好好修缮一番。”
“谢贵人,多谢贵人。”短短一夜,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来,驿丞早已经吓破了胆,以为这位挑剔的贵人会找他麻烦,没想到对方什么都没说,还拿钱给他修缮驿站,这哪里是贵女,分明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啊。
花家兄妹走了以后,林辉之请衙差找来了纸笔,修书一封,托驿站的驿卒送往京城。
花家兄妹高义,虽因他弹劾花应庭,对他心存怨气,但是见他有性命之危时,却仍旧摒弃前嫌,派兵护送他到流放之地,这等心胸,令他汗颜。
难道……真的是他对花家军抱有偏见,是他错了?
花琉璃一路挑剔,走走停停,林辉之的信竟先他们一步到达京城。
尚书府中,户部尚书曹进伯正在与户部侍郎左蕴德议事,听下人说,有好友的信送到,便让下人拿了过来。
“唉。”曹进伯把信拿到手里,却没有立刻拆开,反而苦笑道:“这次我与辉之政见不合,闹得不太愉快。”
他甚至有些怕拆开这封信。
辉之坚持认为花将军击退金珀大军拿下对方城池是穷兵黩武,而他却十分赞同花将军的做法。所以辉之一直试图说服他,后来他们还因为这件事,在朝堂上争辩了几句。
只怕这封信里,写的也不是好友的思念之情。
“大人,您为了帮林大人求情,四处走动,若是林大人知道这些,定会明白您的苦心。”左蕴德安慰道,“您与林大人几十年的交情,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受到影响。”
“辉之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倔又硬,他认定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曹进伯叹口气,还是慢慢拆开了这封信。
左蕴德知道两人前些日子因政见问题闹了矛盾,以林大人的脾性,这封信多半是骂曹尚书的。所以在几息之间,他已经想出好几个安慰曹尚书情绪的办法。
他等了一会,也没等到曹尚书说话的声音,再看对方的神情,似惊似疑,仿佛信里写了什么荒诞至极的事。
“大人?”左蕴德想,该不是被林大人的信,气糊涂了吧?
“蕴德啊。”曹进伯满脸纠结地放下信,“你觉得以辉之的性格,若是被人威胁,会不会说些违心之言?”
“大人这话……是何意?”左蕴德满头雾水。
“比如说,盛赞看不顺眼之人的儿女?”
闻言,左蕴德干笑:“这大概要看是谁吧。”
“比如花将军的儿女?”
“绝无可能!”说完这句话,左蕴德觉得自己否认得太直接,太快速,有认为林大人小心眼之嫌,于是又委婉地描补了几句,“花将军儿女都在边陲长大,由花将军亲自教养,行事上定有花将军之风,以林大人的脾性,想来不会太欣赏这样的后辈。”
盛赞那是不可能的,死都不可能,把人从头到尾挑剔一番才是正常。以林大人的性格,宁可一头撞死,也绝不会说花家的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