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正式迈入高二,同学们回来以后相当高兴。一年过去,高二(五)班特别热闹。
三中规定是报名当天就要上晚自习,而六中管理要松散些,第二天才正式上课。
贝瑶那天去并没有迟到,只是难免心乱了。
那本尘封的日记让她心生怯意,可哪怕闭上眼睛,她也记得每一个字。可没有人的一生,是甘愿被一本日记左右的,每年多出来的记忆,长大后会让她惶恐。
所以她没有干预自己和裴川的成长,也没有意识到他的感情。
贝瑶今年八月份才十六岁,她比班上大部分都要小一些。她只知道裴川对于自己是独特的,可是喜欢和动心是种多么复杂的感情啊,人可以因为它长大,却在没有感悟到它的时候止步不前。
窗外梧桐青青,放学以后陈菲菲小声问贝瑶:“你有没有觉得吴茉最近不正常啊?”
贝瑶想了想:“她晚上回寝室一般不说话,一洗漱完就上床玩手机了。”
陈菲菲摇头:“不止这样,她上课也常常走神,而且很怕我看到她手机。”
贝瑶皱眉:“你怕她玩手机耽误学习吗?”
“哎哟不是!”陈菲菲小声说,“我觉得她在网恋。”
网恋?
贝瑶吓了一跳。零七年网恋这事才流行起来,既神秘又惹得人向往,主要是有网络,就可以谈一场无关紧要的柏拉图。而且危害性暂时还没多大曝光。
吴茉成绩不错,为人性格也挺好的,怎么会去网恋呢?
陈菲菲挤挤眼睛:“要不我们今晚问问她吧。”
贝瑶没有意见:“好啊。”
晚上几个女孩子回了寝室,陈菲菲泡着脚,似乎不经意问道:“吴茉,你每天回来就在玩手机,是在和谁聊天啊?”
被窝里的吴茉声音吞吞吐吐:“哪、哪有这回事,我给我妈说最近的学习情况呢。”
寝室另外三个女孩子都相互看了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末贝瑶去买新的洗发水,秋高气爽,两个室友陈菲菲、杨嘉想着没什么事,和她一起去外面走走。
买好了洗发水,杨嘉说:“我想去蛋糕店买点吃的,我晚上总饿。”
于是两个姑娘又陪着她往蛋糕店走。
越走越接近“倾世”。
贝瑶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杨菲菲指着一处说:“那不是吴茉吗?”
大家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倾世门口,吴茉被一个高高瘦瘦带着黑手套的男人搭着肩膀,往倾世里面走。
陈菲菲有些担心:“那是她网恋对象吗?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杨嘉说:“不太好吧,万一他们在约会呢?我们这样过去吴茉会不高兴的。贝瑶,你觉得呢?”
贝瑶看着那个男人背影,心中也有些怪怪的感觉,但她其实不爱管别人的私事。她想了想:“等回去我们劝一下吴茉,情况不对可以报警。”
杨嘉点点头:“好吧,我先去买蛋糕。”
蛋糕店就开在倾世隔壁。
倾世五楼台球桌,裴川打进了一个黑球。
一个男人拥着吴茉走进来,明明在秋天,那男人穿着西装戴着黑色皮手套。两人说说笑笑,男人附身挨着吴茉,吴茉满脸通红,没一会儿他们单独开了一桌,开始玩台球了。
金子阳吹了个口哨:“怎么呢川哥,是不是寂寞了,要不我多喊点人来玩啊。”
裴川抬眸,黑眸沉沉,金子阳不说话了。
川哥最近心情不好,他们都知道的。所以今天出来也是为了让他散散心。
裴川没说话,把球杆往肩上一搭,往吴茉那桌去了。
吴茉抬头,看见扛着球杆面无表情的裴川,有一瞬脑子当机了:“裴、裴川?”
她也看过那些帖子,他是三中的大佬,据说很有钱。
少年身高颀长,面容冷峻,裴川扫了她一眼,叫出那个男人的名字:“丁文祥。”
那男人摘下墨镜,脸色白了:“川、川哥。”
裴川淡淡道:“你不该在这里骗人。”
这时候金子阳和郑航也过来了,只有季伟还在沙发认认真真看书,没注意人都走完了。
丁文祥飞快地看了吴茉一眼,赔笑道:“川哥,我这就走好吧?”
裴川说:“嗯。”
丁文祥立马跑了。
吴茉待在原地,她无措极了。可她不敢开口问裴川发生了什么,然而十六岁的姑娘,心中极为不安。她几乎难以避免地在脑海里想,她的‘精英’男友丁文祥,为什么被裴川一句话就说跑了?裴川为什么要过来,是、是因为自己吗?
吴茉鼓起勇气问:“你、你为什么让他离开?”
裴川把球杆往桌上一放,冷冷地问:“不让他走,让他睡你吗?”
吴茉这辈子哪里听过这么粗俗的话,她结巴道:“你、你……”
裴川懒得解释:“你也滚吧,眼睛擦亮点。”
吴茉在金子阳等人好奇的目光中,难堪极了。她脸通红,又不敢看裴川一眼,转身走了。
金子阳挑眉:“川哥,你认识那两个人啊?”
裴川倒也没有瞒他:“嗯。”他平静道,“丁文祥,靠装有钱人骗女学生。”
金子阳张大嘴:“卧槽人渣啊!”
只有郑航狐疑道:“川哥你怎么认识这种人?”
裴川沉默许久,半晌道:“因为我更坏啊。”
金子阳哈哈大笑:“川哥,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裴川却骤然轻嗤了一声,是啊,他比丁文祥这种人更坏,所以贝瑶不喜欢他才是正常的。
初中那年,是裴川让丁文祥骗尚梦娴。他也许,亲手锻造了一个坏得透顶的人吧。
裴川知道自己和金子阳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生来金汤匙,性格爽朗糟糕,却没有什么坏心眼。而他是泥泞里爬出来的人,看淡了丑恶,恨透了这个世界。他甚至不在乎吴茉会不会被骗,但他需要一个去找贝瑶的理由。
沙发边看书的季伟,看一个小时会做一套眼保健操,哪怕他近视已经五百度了,却一直坚持。
裴川第一眼看这智商低的季伟觉得顺眼。
能干干净净坚持一些东西,原本就是难能可贵的事情。
季伟见裴川看自己:“川哥,你看我做什么?”
“季伟,问你一个问题。”少年懒洋洋问,“为什么每次都考不好,还要那么努力地读书呢?”
季伟莫名其妙:“我喜欢读书啊?”
“因为喜欢,失败也没关系吗?”
季伟推了推眼镜,实诚道:“当然偶尔也会难过,我爸说我比猪还笨,他和我妈打算生个弟弟来继承家产。我家产都快没了,更要努力读书。”
裴川笑了:“操!”
季伟肃着脸说:“川哥,别骂人。”
金子阳和郑航笑疯了。
因为喜欢,所以会难过,难过完了,还是得更勇敢地喜欢。裴川笑了笑,季伟才是最简单通透的人。
周末晚上,贝瑶才洗了头发,电话就响起来了。
寝室可没有插头供吹风吹头发,她裹着帕子:“喂?”
那头少年轻声说:“贝瑶。”
这么多年,她竟也一下子就从陌生的号码听出了他的声音:“裴川。”
“是我,别挂。”他说,“我在你们学校的香樟林,有事给你说,出来一下好不好?”
贝瑶咬了咬唇,上次给他一巴掌的事,让少女尴尬极了,半晌她才轻轻道:“嗯。”
迎着晚风和夕阳,她往学校的香樟林走。老远就看到了裴川。
他双手插兜里,看着香樟落叶。
秋天它并不会像银杏那样变黄,一直带着浅浅的草木清香。裴川知道自己去年过得太狂,六中许多人都认识自己,他来得很低调。
贝瑶走近他,轻轻道:“有什么事吗?”
少女的声音依然像春风一样和暖。
她的伤口,不像他的逐年溃烂,而会很快痊愈的。
裴川淡淡道:“你那个室友,吴茉,她男朋友是尚梦娴前男友。”
她歪了歪头,很不解。
裴川简单解释道:“一个骗色骗钱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贝瑶皱眉,一双清亮的杏儿眼染上怒火:“我们会报警的。”
裴川只字没提自己,他赞同道:“好。”
活像个行侠仗义的好少年。
少女头发未干,在清浅的香樟木气息中,她身上香甜的丁香像是一条丝线,丝丝缕缕攀上他的心脏。
贝瑶说:“谢谢你裴川,那我回去了。”
裴川心中不舍,那些感情却又晦涩难言。他表情很平静,问她:“你要去看看周奶奶吗?”
贝瑶睁大眼睛:“周奶奶?她以前不是搬走了吗?”
裴川说:“她儿子不孝顺,把乡下和城里的房子都卖了,现在住在养老院。”
人心凉薄,他说得悲悯。裴川内心却冷笑,瞧啊,亲情。
那个老人为了小时候怕狗的贝瑶,额外安了铁门,还常常给贝瑶塞小零食。于情于理,贝瑶都会同意去看看。
贝瑶说:“好的,明天上学了,下周去吧。”
裴川淡淡道:“好。”
她可能不记得了,她小学四年级曾经勇敢地拿着棍子打丁文祥,把他从屈辱和泥泞里拉出来。
她曾经对他那么好啊。
吴茉不同意报警。
她哭了:“别报警好不好,我害怕。”
在十六岁少女眼中,报警是件很严重的事情。这件事警察一旦调查,会牵扯到学校和家长,吴茉是小康家庭,父母要是知道了她敢网恋,一定会非常生气,要是同学们知道了这件事,又会怎么看待她呢?
因为骗子的“精英”身份,去攀高枝吗?
吴茉的恐惧藏在哭声中,陈菲菲被她哭得心慌:“好啦好啦,这是你的事,你说不报警就不报警吧。”
陈菲菲又看向贝瑶和杨嘉。
贝瑶摇摇头:“你的事自己决定。”她心想,就是因为女孩们的胆怯,那个人渣才至今活得好好的。
杨嘉说:“我无所谓啊,不说就不说呗。”
然而虽然三个室友都答应了,吴茉心里还是恐慌。夜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了裴川。
那个冷淡的少年,眉峰像是一把锐利的剑。他说的话让人难堪,却又是因为他,自己才能全身而退。那个骗子也很怕他,虽然他脾气更坏的样子,可是让人很有安全感。吴茉不知道为什么,脸颊一阵发热。
周末贝瑶背上书包去看周奶奶。
她书包里是所有零花钱买的老年奶粉。
裴川接过来:“这个月零花钱?”
贝瑶眼睛亮亮地点头:“嗯。”
他笑了,那笑容出奇带着一点暖,在他一向冷淡的脸上格格不入。
贝瑶说:“你笑什么?”
裴川说:“你小时候就这样,要对谁好,就攒一个月零花钱。”
贝瑶杏儿眼有些被戳破的恼。
少年背着包,率先走在前面。
贝瑶跟着他,他走得很慢,可能习惯了这样的步子。
贝瑶其实有点尴尬,她一会儿看看树枝上的麻雀,一会儿看看养老院周围的房子,就是不看裴川。
她这年快十六,比他小一岁多。
一颗懵懂干净的心没有为谁动过。
她喜欢光明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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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裴川穿干干净净的白衬衫。
养老院不是那种资金充裕的养老院,萧条败落,让人一看就难过。
周奶奶头发花白,坐在人群中,一双眼睛呆滞――她老年痴呆了,如今谁都不认得。
裴川问候了两句,只是他眼中的光依然是冷的。他拿起扫把,把周围的痰和泥清扫了一下。
护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少年眼中淡漠,一点也不觉得这些污秽恶心的模样。
贝瑶能为周奶奶做的也不多,她陪了她一会儿,把东西留下了。
裴川拐去养老院唯一一间办公室,留了一张卡。
院长千恩万谢:“谢谢好心人,谢谢你们。”
裴川去水池洗了下手,他嘴角嘲讽:“你说他们,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院长惊疑道:“什、什么?”
裴川没解释,他不是院长口中的好心人。他看着门口等他的姑娘,心里竟是静静地想。
见过光明的人又坠入黑暗,活着亦或者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