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游事件引起了学校的注意,零二年以后,学校就不许老师独自带着班上的同学去春游和秋游了。
经过这件事,裴川在班上的人缘反而好了不少。
他常年冷着脸,班上都没人和他说话,如今后桌的男生竟然鼓起勇气问他借橡皮擦。
“我可以借一下吗,用完就还你。”后桌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同学,他说这话时明显很紧张,不住去推自己的眼镜。
裴川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没动,淡淡看着那个男生。那个男生冷汗都快出来了:“算、算了……”
贝瑶越过那条小时候画好的三八线,从裴川笔盒里扒拉出来橡皮擦,飞快地把它放到后桌男生的桌子上。
男生干巴巴说:“谢谢。”
贝瑶撑着下巴看裴川,她眼里蕴着笑意,像是窗外开得烂漫的夏花。裴川看她一眼,回了后桌的男生:“不用谢。”
她眼睛渐渐亮起来,一整节课都在偷偷笑。
后桌的眼镜同学发现裴川没那么可怕了以后,有时候甚至会向裴川请教问题。
贝瑶也听着,她如今成绩能保持在班上前三名。一是靠领先几年的记忆,二是靠努力。她往往一放学就开始写作业。
贝瑶发现裴川很聪明,格外聪明。
一道数学题他可以解出许多种方法,给人讲解的时候,他不爱说话,就写步骤给人看。
可是步骤简单而清晰,让人一下子就明了了。
贝瑶惊叹,他怎么可以这么聪明呀!
二零零二年小学毕业的时候,裴川是年级第一名。梧桐树下青涩的小少年少女们合了一张影,小学生涯就到此结束了。
六年级的暑假漫长而清闲。
赵芝兰这一年都是在赵秀的挑衅下度过的,类似“你闺女成绩好有什么用,我闺女纤细动人像‘常雪’才是了不起呢”。
赵芝兰下了班回来,打量脸颊还带着婴儿肥的贝瑶:“瑶瑶,你舅妈开了个舞蹈班,不如我把你送去跳舞吧?”
贝瑶摇摇头:“我年龄错过了,现在学不太好。”
主要贝瑶不太喜欢刻薄的舅妈,舅舅那家人借了自家的钱,三年多了也没有还一分,日后也不会还。
“放假窝在家怎么能行,总得运动运动。”小区的女孩子少,方敏君高冷,贝瑶和方敏君玩不到一起去,所以假期在家的时间比较多。
“那我跟着碟子跳操好吗?”
“成,明天我再去买两盘碟子回来。”
那时候网络远远没有后世发达,贝瑶家有一台DVD机,放进光碟可以看视频。
贝瑶家在三楼,裴川家在对面四楼。
他们都住在侧卧,一推开窗就能看见彼此。只不过裴川房间有个小型阳台,他九岁那年就用窗帘隔起来了,贝瑶看不见他。
七月末的阳光洒在地板上,裴川偶然推开窗,就看见了少女窗前盛开的蓝色风铃草。
它们像一个个小铃铛一样,生气蓬勃。
贝瑶房间只有一台老旧的立式风扇,她跳得气喘吁吁,开了窗透气。裴川家的楼层高些,他不经意低眸,就看见了对面跳操的贝瑶。
她舒展着肢体,带着几分少女的稚嫩和优雅,双臂举高。
因为怕热,贝瑶穿着嫩绿色的小背心。
她的动作导致背心上移,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腰肢,还有小巧可爱的肚脐。她明明并不纤细,那截腰肢却柔软纤弱,盈盈不足一握。
裴川脸色变了变,“刷”的一下拉上窗帘。
一整个夏天的假期,贝瑶再没见对面的窗帘拉开过。
跳操并没有效果,少女在时光中按照原本的轨迹成长。
赵芝兰虽然失望,却也明白这些不能强求。九月份进行小升初,C市的初中离家反而更远些,有足足四十分钟的路程,和小学不在同一个方向。
另贝瑶欣慰的是,她和裴川依然在一个班级。
初一七班是初中实验班。
这个班的熟人一下子就减少了不少,因为这个班级是按照小学六年级的期末考试成绩进来的,7、8两个班是实验班,其余都是普通班。
陈虎光荣地进了六班,他依然稳坐六班的倒数第一。
七班的熟人也不少,方敏君、花婷,还有吊车尾进来的李达。大家都是同学。
陈虎为此差点哭了一趟,一整个小区的同龄人都进了“学霸班”,除了他。
他又挨了陈父的一顿打。
念初一的第一天,同学们可以自己挑选座位。
花婷欢喜地抱着贝瑶的胳膊,和贝瑶坐在一起。贝瑶下意识看了眼裴川,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下了一个短发长裙小姑娘。
贝瑶愣了愣,心里难免有些怅然,转眼又想,应该替裴川感到高兴才对。
她看不出裴川愿不愿意再和自己做同桌,但是小学六年的“三八线”,让她一直觉得裴川约莫不太喜欢自己。
裴川才念小学的时候坐着轮椅,大家都知道他腿有残疾。而今到了一个新环境,也没有口无遮拦的陈虎了,裴川自然有人亲近的。
小少年模样清隽,装上假肢以后高高瘦瘦,他气质冷然,在人群中总能一眼看见他。
如今这个班级,现在没人知道裴川没有腿,他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和人相处。一旦有了好的开始,就会越来越好的。
贝瑶想了想,真心替他高兴起来。
和裴川一起坐的小姑娘叫卓盈静,是隔壁市转过来念初中的,少年少女们大多都有自己的玩伴,鲜少有人身边是空着的,卓盈静虽然有些羞涩,但还是在裴川身边坐下了。
“你好,我叫卓盈静,你叫什么名字啊?”
裴川沉着脸,他回头看了一眼,他明明已经在窗前第一排坐下来了,贝瑶却不再过来。
是觉得终于摆脱他这个残废了吗?
裴川心情不好,一点也不想搭理新同桌,卓盈静长得不漂亮,胜在清秀,一头短发清爽。裴川不搭话,她有些尴尬,也不再没事找事了。
直到发完书,裴川写完名字,卓盈静才发出小声的惊叹:“你就是我们班第一的裴川啊!我看了你成绩,超级厉害,只有语文扣了一分。”
男孩子侧颜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冰冷,他合上书,转头看窗外去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翠绿的梧桐树隐隐有几片叶片开始泛黄。
裴川心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铅石,让他想发脾气。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C市干燥,他如今不会再压抑着不喝水,但是杯子的水是给贝瑶准备的,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黄昏时分,他突然拧开水杯,仰头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放学的时候,贝瑶不会再和花婷一起。她动作慢,才装好新的英语书,裴川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教室门口。
“欸?裴川……”
以往他都会等着自己,今天他不回头,已经走远了。
贝瑶慌张装好作业本和笔盒进去,背上书包去追他。小熊猫一甩一甩,笔盒里的笔也撞击得丁零当啷。
裴川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唇角抿出一丝不悦和冷意,闷头往前走。
“裴川。”少女的声音清甜,她气喘吁吁,“你等等我呀。”
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贝瑶终于追上他。
“你怎么了?不是要一起回家吗?”
他冷淡说:“你和花婷回。”
贝瑶杏儿眼疑惑:“花婷家不在这个方向。”
他更气了:“别跟着我,你烦不烦。”
贝瑶有些难过,她不明白裴川为什么生气,少女也有些委屈:“我家就在这方向。”
裴川从小到大只有两种情绪,要么冷淡,要么凶巴巴。
如今他就处于凶巴巴的状态,他如果不走快,安了假肢的腿根本看不出异常,可他今天像是赌气一样,快步往前走。
路经李达和陈虎时,陈虎懵了。卧槽这个走得超级快又别扭的人是裴川?
一直到开学一周,裴川和贝瑶也没有和好。
周五那天下午该第一小组做值日,其中就有裴川这一桌。
裴川的桌子上书被摆放凳子的同学弄乱了,卓盈静眼睛一亮,帮冷淡的同桌整理书。
他们中间并没有少年冷冰冰划出来的楚河汉界。
裴川拿了拖把回来,脸色一下子冷了下去:“谁让你动我东西!”
他黑瞳漆漆,不笑时有些可怕。卓盈静吓到了:“我只是帮你理……”
“不需要。”他说。
“你怎么这样啊!”卓盈静到底是个小姑娘,她这几天对着裴川的冷脸委屈极了,“我明明是好心的,想和你做好朋友。”
同学们都在教室后门争抢扫把,教室里一时安静。
梧桐落下几片叶子,秋风渐起。
他弯了弯唇,少年冰冷的脸带上几分讽意:“做朋友?你要和一个没有腿的残废做朋友?”